她听到秧秧不停地翻身,每翻动一次,就像心里压着一个老马拉着的又破又重的大车,移一下,却移不动,不动,却在心里那样来回地挤压一下。那负重的地方,就这样不停地被挤压着,不能喘息。
秧秧起身了,披了睡袍,找烟抽。
秧秧的心也是翻滚得厉害。她在猜想,在怀疑,他移情别恋了吗?他出去写生时,爱上别人了吗?爱情原本就是个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一点风浪,可是,秧秧对自己也是自信的——从来开始厌倦的都是她,而不是对方。
是自己多虑了吗?秧秧想,可能是自己多虑了,乔晋才回来,这两天又没怎么睡,他是太累了。再说,笛子真的是病得厉害,秧秧没有见过谁病得像那样迷糊的。秧秧给乔晋找了一堆理由和借口。然后想起乔晋以往种种的好,他明明是爱自己的,秧秧暂时把心放回了原处。可是,这次回来,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人把呼吸都能悬空起来。秧秧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很难得地失眠了。
香烟在指间慢慢地燃烧,烟雾轻渺地在空气中飘散。秧秧觉出了自己的急躁,因为他的退避,更加的激发了她!她被那种不确定的因素抓紧了,她觉得自己在害怕。她感到了自己不能把握的痛苦,就像母亲遭遇过的痛苦,男人,怎么就这样爱上一个男人了呢?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秧秧把烟递到了嘴边,狠狠地抽,仿佛要从烟雾中寻找发泄的出口一样,狠狠地吸。香烟发出燃烧的“嘶嘶”声,那声音撞进笛子的心里,一下一下的,再一次让笛子羞愧地低下了头去。除了秧秧,没有人可以让笛子这样地低下头去,血脉相连的亲密,是可以抛弃自尊的。可笛子也疑惑——她竟然不能为了秧秧,完全地守住自己,她到底还是背叛了秧秧。
香烟燃烧的声音依旧“嘶嘶”的,一下一下撞过来,笛子觉得自己被那一下一下的撞击,撞得几乎崩溃。所有一切,都该结束了,结束得要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果决。笛子暗暗地下了决心,心里却无端地涌起一阵茫茫然的痛,海水一样,无声地蔓延。
燃烧过的香烟打着卷儿,灰暗地停留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猝然地,就碎了,跌落到地板上,悄无声息的。猩红的一点慢慢地爬过,爬到他夹着烟的手指边,他的手抖了抖,香烟划了一个弧线,散落着星点的火星,扑向了地板。他听到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做出了大胆的设想——他甚至想要一次完全不同的爱情,笛子在吸引着他。可最后,他发觉,自己还是徘徊在自己建起来的黑暗走廊,走廊里,已经爬满了荆棘,他已经是动弹不得,欲罢不能。
秧秧上了床,笛子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许久,她转身,抱住秧秧,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依旧一副熟睡的模样。秧秧用手搂了她的头,决定明天就要知道乔晋的态度,明天,一定要知道乔晋的态度,到底怎么回事,她得明白。她是个什么事情都要明白清楚的人。
玫瑰花精(五十九)
写生展是在回去的第二周开始的,乔晋把展览的名称定为:“迁徙日记”。
画已经挂上了,大雄把留言簿和笔放在展厅门前的桌面上。桌面上还放了一个土陶的花瓶,里面插着新买来的开得十分张扬的葵花。一切就绪,明天一早,展厅就可以接待前来参观的老师和学生了。
乔晋看着最后一幅画被调整到理想的位置,然后走到大雄身边,递了一枝烟过去。烟横在空中,大雄并不去接,只看了他,有些傲慢的神情。最后他还是接了,并且把头凑了过去,用乔晋打燃的打火机,把烟点燃。
乔晋吸了一口烟,一只手放在裤兜里,看似淡然地对大雄说:“谢谢你!”
大雄也是插了一只手在裤兜里,眼睛从乔晋的肩头看出去,也是淡然地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不是帮你,是因为我是班长,我必须得做这些。”说了,就把眼光收回来,定定地看了乔晋,说,“乔老师,没事我先走了。”
秧秧过来了,穿着精心挑选的美丽衣裙,围着一条夸张的橘红色围巾。
秧秧拉了笛子,看乔晋写的前言,带着忧伤的满足情绪——她爱的人果然是出众的,但她却隐隐感觉到,她把握不了他。爱人的心是怎样的缥缈,隔着层层的雾,隔着重叠的山水,看不清,摸不透——却欲罢不能。
秧秧回头找乔晋,拉了笛子,走到乔晋面前,收拾好心情,做出开心的单纯的样子说:“办展览了,请我们吃什么庆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