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捧着盒饭,大口地吃,然后扭头,死死地看着窗户外面,眼睛里蒙着一层薄冰,她努力地不让那层薄冰融化了。他看到了她的努力和一触即发的悲哀,不明白是什么让她突然动容。
午后,许多学生昏沉地睡去。他看见她疲倦地坐在那里,神情忧郁而倦怠地看着窗外,脸色神经质地苍白,海藻一样的头发颓靡地披散下来,灰色的粗线大毛衣套着她,脖子上,有一条不能御寒的钴蓝色丝质围巾结系在后面,垂在身后飘忽的一段,前面,就只看见钴蓝色清冽的一抹,在慵懒的灰色上神秘得耀眼。
她知道他的目光,她转过眼,冷冷地看他,眼睛里是那种安静的漠然。
他看到她的怨恨,让他自己觉出阴暗的疼痛。他迎着她的目光,迎着她的悲伤,把自己封着欲望的塑料薄膜无意识地捅了一个小小的洞。他以为这是没有大碍的,他不知道,透过这个小小的洞,狂风暴雨可以呼啸着闯入,颠覆他原来已有的秩序和坚持——躲在身体里的欲望本是一头困顿的兽,经不起诱惑。
玫瑰花精(四十)
火车在一个满目荒野的小站上停下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大雄很自然而且不容分说地拎着笛子沉重的油画箱,然后问笛子:“这包沉吗?”
笛子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笛子摇头说不重,然后随了人流向车门走去。乔晋站在那里,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气息。她走过去,经过他、经过那淡淡的温热气息,默默地慢慢向车下走去。
火车摇晃着轰隆隆地开走了,十几个人,顶着初冬有些凛冽的寒风和带着寒气的夕阳,瑟瑟地站在小站上。乔晋安排大雄和另一个男生去看汽车站在哪里,是否有合适的班车。大雄是班长,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大雄一进校,就被系里安排做了班长,因为他当过几年中学老师。他在中专毕业之前在一所小县城的中学里教英语,后来考了美院。他的年龄在班里是最大的,只比乔晋小一岁。
一群人唧唧喳喳地站在那里,旅途的困顿还没有完全地消除,神情都有些疲乏的兴奋。
一小会儿工夫,大雄和那个男生跑着回来了,说有一辆班车准备去小镇,是最后一班,得赶紧。
一群人拿了东西,咋咋呼呼的向车站的出口涌去;那些缩着脖子等车的人,就木讷地笑着,露着黄色的牙齿,看人群离开。
老旧的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晃着行驶,车厢里嘈杂异常。经过一番折腾,同学都精神起来,在车里兴奋地说笑。
狭窄的路边,有一辆摩托车超了过来,很快的速度。车上是一对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男女青年,男的穿着一件老式皮夹克,女的穿着一身深紫色厚呢子套裙。摩托车在要超过大汽车的时候,突然地歪了一下,倒了,并且伴着强大的惯性,滑出去很远。笛子哑哑地叫了一声,大汽车突然地刹车,司机喊叫着下了车。
司机站在两个站不起来了的人面前,弯着腰询问:“怎么样了?”很粗的声音。很快,旁边站满了人,探头探脑地看。男人勉强地爬起来,满脸的灰尘,一脸忍着痛的尴尬和恐惧。看着没事,粗壮的汽车司机就大了嗓门教训起来,说不是他紧急刹车的话,他们俩早就钻车轮子下面去了。男人去拉还俯在地上的女人,女人脸上已经有泪,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她的船型高跟鞋已经飞出去很远,一个看热闹的本地人去给她捡了,扔在她面前,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扶着男人把鞋穿了。
一场虚惊。一行人上车以后,却变得异常兴奋,取笑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听见一个人叫起来,他的猪崽掉下去了,从车顶的货物架上掉下去了。
车停了以后,那个人跑出去,把几只用网兜套住的撕心裂肺般嘶叫着的猪崽捡了回来,说小猪崽的牙齿也摔掉了,尿也给摔了出来。有人兴奋地猜测,没有牙的小猪要吃怎样的东西才能消化。
正喧闹的时候,笛子回了一下头,看到他坐在后面,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的样子。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过来,她愣了愣,转过头去。
一切安顿下来,汽车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晃着行驶,透过车窗,能看到山顶上方悬挂着的红彤彤的夕阳,一切都笼罩在温暖的暮色之中。汽车像没有目的般地缓慢行驶,笛子莫名地兴奋起来,仿佛汽车要把她同他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充满幸福的地方,一个夕阳斜照的地方。
笛子没有想到秧秧。她刻意不让自己想到秧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