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慢慢地向亮着灯的客厅走去,门是虚掩的,笛子轻轻地推开门,希望自己能看到好转的一切。浑浊的灯光从门洞里泻了出来,笛子看到母亲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向下低垂着,苍白的、已经有些粗糙的手指绝望地向下低垂着,母亲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压抑地哭泣,烫过的头发从约束它们的夹子里跑了出来,凌乱地散着,在迷茫的灯光下,发出雾一样迷茫的光泽。沙发的另一头坐着父亲,懊恼沮丧地使劲搓着自己的手,他也没有发现在门影里站着的笛子。
笛子退了出去,只是觉得浑身乏力,继而像个大人一样,深深叹气。
在葡萄架下,笛子颓然地坐了下去,她坐在冷湿的地上,抱着膝盖无助地哭泣。既然他们都不在意她,那她又何必心疼自己呢?
许久,房门再一次打开,笛子看见站在灯光下的父亲,这个已经有些变老,却依然不失高大英俊的男人。
父亲看见了在雨中泥地上坐着的笛子。她突然觉得些许的欣慰,她感觉到了寒冷,她知道他看见了她滴着水的头发,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狼狈。而他终于看到了,他终于看到他们的女儿因为他们的争吵,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这样的处境里。
他们就真的忍心?
笛子看着疾步上前的父亲,露出了那样倔强的神情。
父亲一把把笛子抱了起来,在温暖的手掌中,笛子的委屈是泛滥的汪洋,冲破喉咙,号啕而出。
玫瑰花精(十)
秧秧来找笛子时,笛子正望着讲台上唾沫星子飞溅的女老师发呆。
秧秧趴在窗台上,让自己躲避在墙的侧面,老师不能发现的位置,看老师转头在黑板上书写的时候,就把胳膊伸了进去,拨拉跟前那个胖乎乎的男孩,然后指着笛子使劲地努嘴。
胖男孩睁着一双细眯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秧秧,秧秧再往墙那边站了站,用气声说:“叫笛子!”
男孩很郑重地微微点头,然后带着一脸因为要做危险的事而很神秘的表情扭过头去。
那个戴着近视眼镜的老师再次转过身在黑板上书写时,那个男孩把纸团扔了过去,纸团软软地落在了笛子的桌面上。
笛子诧异地回头看,脸上是那种还没有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表情。
秧秧挥着手要笛子出去,却看见老师转过身来,抑扬顿挫地念了一句书中的句子。
笛子转过身,把身子坐得直直的,然后又悄悄地扭了扭头。
没想到秧秧走了过去,急匆匆地走到门边,把门推开了,看着老师十分镇静地说:“对不起,老师,家里有点事情,金笛子现在必须要出来一下,我是她的姐姐金秧秧。”
老师镜片后面的眼睛露出惊异的神情,笛子赶紧站起来,在老师可能的制止之前出了教室。
一出来秧秧就拉了笛子一阵疯跑,“劈劈啪啪”地跑下楼,向大门外跑去。
笛子用力地挣脱秧秧的手,站在那里,她有话要告诉秧秧,在她看来是很紧急的话,她看着秧秧说:“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你以为我来找你干什么?你知道他们出什么事了吗?”秧秧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仿佛又是狠狠的。
有老师向这边走来,秧秧拿眼瞟了瞟,抓起笛子的手,又开始疯跑起来。
笛子茫然地跑着,心里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逃学,是从来没尝试过也不敢想过的事情,但今天却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做了。可见,家里的事大了。
学校女生宿舍前面,笛子随秧秧站在一扇门外,看见秧秧再一次敲打着门,然后大声地叫:“李丽,出来!当什么缩头乌龟!”旁边的宿舍有人探头张望,也有人假意地走过,漠不关心的样子,却拿眼角瞟着这两姐妹。笛子觉得有些尴尬,却也有些激动,说不清楚原因。
房间里有窸窣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从门洞里闪出一个长发的身影,女人靠在墙上,用梳子轻柔地梳理着一头瀑布般刚洗过的头发。而这头瀑布样的长发却这般长进了笛子的心里:一定是这漂亮的长发让父亲迷恋的。
女人傲慢又不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小女生,对一个已经熟知妩媚作态的大四学生来说,这两个小女生实在是太嫩了。
女人妩媚而骄傲地看着两个女孩,没有说话。她不算美,至少不是那种标准的美,她是细眼,笛子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单眼皮会好看,她的鼻梁不够挺拔,嘴唇也没有特点,她不是美女,笛子觉得有些释然。
但这似乎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味道,有些冷冷的、淡淡的、孤傲的,似乎永远游移在这个世界边缘,举手投足,甚至连侧脸时长发的摆动,都有着让人窒息的女人味,这就是秧秧现在时常念叨的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