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天池瞠目,但立刻就揠旗息鼓,“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见他了好不好?”
这温顺的态度让程之方的火气就像一只发出去却找不到靶心的断箭一样,忽然就中途坠地,毫无斗志了。然而,他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好像希望天池不要这么容易就范,宁可大吵一架似的。
程之方是心理医生,虽说能医者不自医,然而病因症状却是明白的:天池所以这么理智平和,是因为没有爱。他爱她,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她不爱他,所以才宽容无所谓。
对于热恋的情人而言,吵架既是爱情的调味剂,也是一种被动沟通,然而天池却偏偏不给他这个沟通的机会。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便往往会觉得委屈;然而她,她是这么大度,从容,光明磊落,那不是因为她对他纵容,而恰恰相反,是因为她不够爱他。
程之方简直要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清醒,连自欺欺人也不可以;也恨自己毕竟平凡,和所有的人一样得陇望蜀,永不餍足。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不满足。
他守候了天池那么久,暗恋了她那么久,他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得到天池,一定会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可是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他爱上天池,是因为他曾经旁观过天池的爱——天池对吴舟的爱,对卢越的爱,让他知道天池是多么可敬可爱的一个女人,而得到这样一个女人的爱又是多么的幸运难得。
然而,他现在算是如愿以偿了吗?他得到了天池的爱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苏醒后的天池一天比一天更加理智,清醒,正常,并且文采斐然,可是,她好像独独遗失了爱情。她的爱,并没有随着她的心智一同醒来,她答应接受他的爱情,却并不奉献她的,或者说,她根本忘了什么是爱情,又如何去爱一个人。
她的爱,已经预支,支给了吴舟,支给了卢越,再没有留给别人。
老程不能忘记天池昏迷时的模样——事情已经过去两年,然而当初天池沉睡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光头皮上缝着蜈蚣脚一样的密密针线,比什么时候都让人更明白生命不过一具臭皮囊,可以随时撕拉开再缝合。
到这时程之方终于知道他们打开天池的头颅到底取走了什么——医生是上帝的另一只手。上帝假手于医生还给天池一条命,却扣押了她的爱情。
程之方得到的,仅仅是天池的躯壳,已经遗失了爱情的躯壳。
他该到哪里去寻回天池的爱情呢?
背叛
天池同样也很困惑,她知道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生命中还有许多重要的细节想不起来,但她已经不再关心,巴不得忘掉似的。
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忘掉七情六欲,再没有喜怒哀乐——她几乎做到了,不为任何事流泪,不因任何人欢喜,但,她却不能不为老程不安,毕竟,他已经等于是她的未婚夫了。
她向香如诉苦:“真是怎么做都不能让他高兴。”
香如更不关心:“男人是怎么都不会高兴的,没什么想什么,有什么厌什么,总之会跟自己做对,也跟全世界做对。”
“但如果是因为我……”
“才不是因为任何人。每个男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皇上,可是在生活里却只能做太监,怎么开心得了?其实与女人无关。”
天池听到这一番奇谈,不由得笑起来:“你的理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不光是写作有心得,好像对男人的心理也很有见地呢。”
谈话只到这里,接下去她们又继续讨论起创作心得来。
她们两个,都是在记忆海洋中遗失了爱情基因的人。
天池继续日以继夜地工作,在键盘上制造与己无干之风花雪月。从前写《点绛唇》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感情,可是只会用来写信,一大堆发不出去的信;如今浑然忘记情为何物,却忽然旁观者清起来,一支妙笔生花,写尽人间七情六欲。
一个女人倘若可以摆脱爱情,她就可以拥有远超过常人的毅力与动力,专注于她的事业或其他。
无论是女人,还是女人的魂。
间中从文山稿海里抬起头来,她不禁遥想:好友琛儿回来,看到自己今天的脱胎换骨,不知当作何感想呢?
远山笼翠,风平浪静,卢琛儿此时正与何好泛舟洱海,眺望苍山,尽情享受大自然的瑰丽雄伟。
样本的初稿已经谈妥,只等双方签了合同,就可以胜利班师了。于是这个周末,两个人难得地忙里偷闲,往苍山洱海一行,完成向往已久的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