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忘记了——女人会感激那些对自己好的男人,但是能令她们刻骨铭心爱上并永志不忘的,却始终是那些令她们流泪最多的男人。
程之方枉为心理医生,平日里说尽大道理,轮到自己,却仍然同任何一个堕入爱河的盲目少年一样自说自话。
但天池曾深深爱过,深知单恋一个人的苦。并且亲眼目睹裴玲珑维护婚姻的那种义无反顾女战士形象,轻则撒娇撒泼,重则以死相拼,退则蛋糕,进则刀刃,十八般武艺搬演得眼花缭乱,不等应战已觉得心寒。
也许,正是要这样的人才可以得到幸福。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
纪天池满身疮痍,不思恋战,便如被灼伤触角的蜗牛般,巴不得找个壳快快躲进去,一辈子再不要出来经历风雨。
既然程之方愿意收留她,给她一个现成的壳,那是再好不过。
“好像我每次伤心回头,你一定都会在我身后,之方,如果我再看不到你,我不就成瞎子了吗?”天池还是流泪了。
不是深爱过一个人,便不知道被爱的幸福。天池是爱过的,她对吴舟那种全然忘我而一心为他的爱情,伴着她度过了整个少年与青年时代。如今她终于记起了那一切。记起了紫色的唇膏,记起了细腰长发的过往,记起了她以身替他的誓言,记起他的婚礼和离去,记起那无数风朝雨夕的眼泪和伤心……她曾经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会像她爱吴舟那么多。然而程之方呢?程之方为她做的,不也同样是举世无双的吗?他可也整整等了她两年哦。
“之方,你明知道我曾经爱过另外一个人,明知道我结过婚又离了婚,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正常人,我有很多很多的缺点,却没有半点本事,之方,你还愿意要我吗?”
“要。当然要。”程之方狂喜地拥抱着天池,用全身心拥抱着他挚爱的天池,心里说,天池呀天池,你终于真正地醒了,你知道这几年里我爱你等你的苦吗?如果我拥抱的是一块石头,也早已把它焐暖了;如果我守候的是一块坚冰,也早已将她融化了。天池啊天池,我还以为你真是天山上深不见底永不消融的冰潭,却原来,也终于可以因我的精诚所至而金石为开。
“之方”。她终于肯开口直呼他的名字。之方。没想到只是如此平常的两个字,不过是自己的名字而已,每天被人念个十次八次,并不觉得怎样,然而由自己心爱的人口中念出,竟有如此温柔动听,荡气回肠。
程之方仰起头,感激地看着头上这一方蓝天,英明的老天爷啊,你毕竟是听到了我爱的宣言,所以才终于肯把天池给我,是吗?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时间里,吴舟也在看着天,感慨地对卢越说:“你说咱们两个,谁更对不起天池呢?”
“当然是我。”卢越抢着说,“你又没做错什么。我娶了那么好的妻子却不知珍惜,害得她昏死了两年,我真是对不起她。”
“不对。应该是我。当初听说她在离婚后变成植物人的时候,我真想活劈了你。可是又想,我有什么资格呢?天池照顾了我整整一年,可我一醒,就跟玲珑举行了婚礼。我才真是对不起她。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娶了天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你那么做的时候自己又不知道,你有什么错?我才是自作自受,我才对不起她。”
“我更对不起她……”
两个大男人翻来覆去地争执着谁更对不起天池多一点的问题,渐渐口齿不清,最后还是卢越一语定乾坤:“不管你和我谁更对不起天池,但是最爱天池的人却都不是我们两个,而是老程。所以,咱们都放弃吧,还是让老程好好地照顾天池的下半生吧。”
那天,天池问她:我们和海,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他们曾经将爱巢筑在海边,恋爱的全盛时期,每个黄昏都手牵手地在海滩上散步;然而他和她的第一次争吵,却也是在海边,他指责她对吴舟的情深似海,而她不肯解释,以一个瘦弱的背影回答他;为了报复,或者只是为自己找了一个任性的理由,他开始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筹备婚礼,一边大张旗鼓地在宾馆里长包了套房与模特儿同居;这样的背叛,他却连瞒着她都不肯,就在海边,他理直气壮地挑战她:“你有你的吴舟哥哥,我有我的超级名模,咱们扯平了。只要不闻不问,还是好夫妻。”
——当初,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时至今日,卢越终于明白了天池堕海的真正原因——不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大,不只是极度疲惫后的恍惚,而是根本,她心里不愿意再活。在她走进大海的那一刻,潜意识里,她已经决定忘记,忘记他,忘记婚姻,忘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