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方也搓着手,不很情愿地说:“卢越,有话还是一次说尽的好。我既然请你来见天池,就是有把握:天池可以承受得住。”
“不必了。”卢越长叹一声,“其实,在今天以前,我和天池已经见过面了。”
琛儿和程之方俱是一惊:“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
“在路上偶然碰到的。”卢越欲言又止,既然他已经决定从天池的生命中退出,又何必提起这些日子的约会叫老程不满,他决定轻描淡写,“那天,我在路边遇到她,跟她说我是琛儿的哥哥,邀请她喝咖啡。我们在一起呆过整个中午,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面对她的时候,我说不出话来。上次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琛儿,我们完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尽管我仍然爱她,一直等她醒来,可是,现在她真的醒了,我真地和她面对面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无话可说。惟一的感觉就是,我和天池,缘分已尽,我们,完了……”
琛儿哭了,她看着哥哥转身离去,再没有阻拦。原来,有的时候两个人分手,并不是因为不再相爱,而是爱已经没有出路。她同情天池,更可怜哥哥,毕竟,那是她一母所生,从小亲密无间的最亲爱的哥哥呀。虽然,在他愧对天池的那些日子里,她怨过他,恨过他,但是无论如何,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当哥哥伤心,她的心也一样会痛。可是,她还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程之方也尴尬万分,这里面,属他的身份是最复杂的,他是心理医生,也是当事人,是卢越的朋友,也是情敌,是天池的爱慕者,也是局外人。不管站在哪一个立场上,都该有所表现,可是同样地,又有另一层身份让他不便说话。何况现在也实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一则琛儿正处在失望迁怒之际,难保不会曲解他的意思,他可不想再跟天池的好姐妹开战,落个趁人之危小人得志的罪名;二则天池的记忆被强行唤醒,总得有一段时间独处来反思,沉淀,选择和吸收,他不可以再因为自己而给她一丝一毫的情感压力了。
他叹一口气,对琛儿说:“你好好陪陪她,我也走了。”
“你也走?”琛儿有点怕,“你不进去劝劝她吗?”
“她现在不需要劝,只需要想。”程之方说,“不管她问你什么,尽管跟她说实话好了。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至于能消化多少,就看天池自己的了。”
卢越走了,程之方走了,核桃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
一时间,屋子里静静的,只留下天池茫然地看着琛儿,眼里全是惊疑无助。隔了半晌,方怯怯地问:“你哥哥,好像很伤心,是不是,我以前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这一次,连琛儿也不禁愧疚了,忍不住含着泪拉住天池的手说:“纪姐姐,真的不怪你,都是我哥哥不好。”
天池苦苦思索,记忆的天空里有星光闪烁,但仍不能雨霁云开见月明。
“吴舟和你哥哥,我爱的人究竟是谁?”
“是他们两个。”琛儿看着纪天池,“你自小默默爱着吴舟,爱了十几年;大学的时候,你常常叫我陪你一起去厂里等他下班,等一个下午,只为看他一个背影,你看着他,从来都不敢叫他,我要替你找他,你也不让;后来吴舟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他的未婚妻去了国外,丢下他不理,是你陪在他身边,每天二十四小时看护,最脏最累的事情也都要替他做,赚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他身上,你开公司,建立‘雪霓虹’,工作得那么拼命刻苦,也是为了他;他终于醒了,然而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问裴玲珑在哪里,他根本不知道在他昏睡的日子里,你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付出了些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仿佛也得了一场失忆。裴玲珑从英国赶回来,他们就结婚了。你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不肯流露一点感情,可是在婚礼上,你喝醉了,一个人回到家里,哭得天昏地暗……”
琛儿的眼泪流下来,也顾不得去擦。天池微微颤栗起来,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许多记忆的片断在脑海中忽明忽暗地撞击着,琛儿所说的,有些是她记得的,有些是她不记得的,而在这叙述中,深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那秘密越来越接近,呼之欲出。
她抓住琛儿的手,越抓越紧,她已经想起来那一场华丽而残忍的婚礼,而更加残忍的,是那婚礼的尾声,是在吴舟新婚之夜里,发生在纪天池家中的事情。那些事,令她不敢想起,不愿面对,并不是因为那事情的本身有多么可怕,而是因为那事情的后果,那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是导致自己失忆的直接原因了。她忽然觉得惊悚,惊悚到放弃:“琛儿,不要说,不要再说了,后面的事,我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