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是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平时有点闷声不响的,突然提出这么一份病休申请,弄得上级领导也很吃惊。申请写得很明白,她需要手术,需要时间恢复,回归可能要在三个月之后。
按照病休标准,三个月不多不少,正好,没有任何理由驳她的申请。
事情谈完,很快有了结论,流程一路走完,领导祝她尽早康复,又问她还有什么要讲。她想想,只提了一个要求:暂时保密。
身体怎么样,是很私人的事,没必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宗瑛不喜欢被“关注”,也不喜欢被“议论”,更不想被人“同情”,她有自己的安排和节奏。
薛选青仍被蒙在鼓里,她甚至还约了宗瑛晚上喝酒。
这是非备勤期的惯常活动,宗瑛答应了。下班后她坐上薛选青的车,小郑也跟她们一起去。车子驶出停车场时,小郑突然说:“宗老师,听说你休假啦?”
“休假?”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跑的薛选青对此事一无所知,突然扭头可疑地看向宗瑛。
宗瑛坐在副驾位上,面不改色地反问她:“我休假很奇怪?”
“谁休假都不奇怪,除了你。”薛选青瞥她一眼,“你入职这么多年,从没有提过休假吧?说说看为什么突然说休就休了?”
“累了。”宗瑛坦言,“我要出去散散心。”
小郑在后面说:“宗老师你要去哪里啊?”
宗瑛突然想到拉普兰德,白雪皑皑,到处是奔跑的驯鹿,是个好地方。她答:“还没有定,我问问。”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点开旅游网站,找到一个旅游顾问热线,在薛选青极度怀疑的目光中,直接拨出去,同时点开扬声器,坦坦荡荡地外放。
电话嘟了三声,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您好。”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
“请问女士贵姓?”
“宗。”
“好的,宗女士,您想咨询我们哪款旅游产品?”
“我想去拉普兰德。”
对方短促沉默了一下,确认没有这款产品,立刻说:“宗女士,我们可以提供定制服务,现在给您转高级旅游顾问可以吗?”
“好。”、“您稍等。”
电话被转过去,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来:“宗女士您好,我是您的高级旅游顾问小周,刚才我的同事说您想去拉普兰德是吗?”
“是。”
“您是现在要去吗?”、“是。”
“请问您护照办理了吗?”、“是。”
“请问您护照有效期到什么时候?”
宗瑛突然想起来,出境证件都被单位统一收管了,她说:“我不太确定,但大概是明年到期。”
“您护照不在自己手上吗?”对方仿佛很有经验,紧接着就问:“宗女士,您是不是国家公职人员?”
“是。”
“您在哪个系统?”、“公安。”
对方显然觉得她出境不易,沉默了几秒钟:“宗女士,您对拉普兰德什么方面感兴趣呢?”
宗瑛给了八个字:“冰雪极光、驯鹿雪橇。”
对方保持着微笑说:“您如果要看大雪和极光的话,至少要到十月下旬,现在拉普兰德是夏季呢。这样吧,我给您推荐一些国内的旅游路线可以吗?”
宗瑛听她在那边介绍,目光却移向了窗外,说完“不用了,谢谢你”,挂掉了电话。
正在开车的薛选青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居然还能那么和气地同你推荐别的路线,估计暗地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这种咨询根本一点诚意也没有。”
“可我的确想去的。”宗瑛低声说了一句,视线仍在窗外,一路的繁华街景,和她昨天所见,简直两个人间。
今天是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的第一天。
她紧闭着唇,鼻息缓慢而沉重,夜色愈浓,没有人理睬她刚才的话。
薛选青带他们去了一家中式酒馆,小酒小菜上桌,宗瑛又要了一壶茶。
薛选青看她往瓷杯里倒茶,抬眉问:“怎么,不喝酒啊?”
宗瑛张口胡说:“生理期不方便喝。”
薛选青咕哝一句“时间怎么又不准了?”,兀自倒满酒,仰头一口闷。
她酒瘾一向大,宗瑛也懒得管。酒馆里有个小台子,唱着苏州评弹,唱到“山河破碎难回补,北望河城恨不平”,宗瑛手机响了。
她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接起电话。
是一个认识的律师打来的,他在那边讲:“我刚刚才看到你的留言,怎么突然找我?”
宗瑛挨着门说:“我有一些财产需要处理。”
对方显然觉得突然:“处理财产?你怎么回事?”
宗瑛说:“没什么事情,就觉得凡事提前做个准备妥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