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陌知机的改了话题,“腊月将近,这府中灯笼幔帐之类也该换得喜气些,我已备下——”
左卿辞挑出一枚截片观察成色,又丢入药臼继续研磨,淡道,“年年这个时候满屋大红,看着生厌,让我眼底清净些。”
白陌被堵的无话,默默的退了下去,及至看到秦尘,忍不住倾出抱怨,“全是那女人惹出来的麻烦,姓季的也不懂眼色,频频请见,害得公子近日心情极差,谁都不好过。”
秦尘不置一辞,擦了半天剑才道,“公子还是不肯见姓季的?”
“我哪敢上禀。”白陌满腹牢骚,苦闷之极,“公子心情不好便会制药,你去看看书房的桌案,我都不敢进门。”
秦尘思了好一会,“你觉得公子为何不悦?”
“还不是她游湖后不声不响的跑了,八成是去见那个姓季的。”白陌没好气道。“你没见当日的样子,一看就是旧情重逢,谁知道私下做了什么,枉公子对她那般好,真是不值。”
秦尘摇了摇头,“如果是那样,季府公子又何必数度求见。”
白陌听着他一说,越发不解,“那你说公子在气什么,她以前又不是没走过,公子可从不在意。”
秦尘弹了弹手中的剑,忽然笑了。
一阵轻风掠过,吹得案上垫药的桑纸一动。
炼药时不容半分惊扰,左卿辞抬头瞥见一扇窗不知怎的开了,眉头微蹙,刚要斥唤白陌,忽然一顿,片刻后收起药具,净了手缓缓行过去。
临窗的桌案多了一张银亮的雪狼皮,还有一枚晶莹通透的兔儿冰雕,刻得生动细致,嘴里衔了一枚小小的萝卜。
狼皮是瓦罕山谷所出,左卿辞并不陌生,无表情的俊颜有细微的变化,仿佛和风吹过冰封的湖面,唯有声音依然淡淡。“人已经来了,还躲什么。”
窗外翻入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幽圆的瞳眸似乎有些局促。
左卿辞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她仿佛应该解释,但又不知说什么,最终只道,“天冷,狼皮送你,我先——”
“冰雕是你做的?”他突然打断了她。
她停了停,点了一下头。
左卿辞自顾自的拈起冰雕细看,冰饰花样繁多,这只兔儿冰雕尽管漂亮,但也不算特异。“何时有闲情学这个。”
“以前在山上无事,会取一些冰块雕着玩。”看不出他心情好坏,她低声道。“山上冷,可以放很久,一个院子摆满,燃上灯很好看。”
兔子的耳朵半竖半垂,别有几分趣致,左卿辞瞥了她一眼,“你一个人住那间院子?”
她不明其义,还是答了,“还有一个洒扫的嬷嬷,不过她畏冷,一近初秋就下山了。”
长时间的寂静让气氛变得尴尬,左卿辞终于开口,“这冰兔很好,可惜我从未见过院子里置满冰雕,点上灯烛的盛景。”
即使有些茫然,她也不会发问,只是静听。
“还有几日就是冬至,白陌心粗,也不懂章法,宅子里不见半分装饰,全不像样子。”左卿辞轻淡的似在责备,又像解释,不知怎么话锋忽转,“若是云落有暇,可否稍事辛苦,让我见识一下所说的满院冰灯之景?”
她愕住了,左卿辞不等她开口,“云落不愿?”
她沉默了很久,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终低下了头,“金陵不比山上,未必有足够的冰。”
左卿辞轻浅一笑,分不清是何种意味,“我当云落不肯,原来仅是区区小碍,这有何难。”
对尊贵的侯府公子而言,一切都不是难事。
浩荡的湖面是一座天然冰库,役夫凿开厚冰拖上滑锹,由专人运上马车,一辆辆冰车沿途不绝,引得路人侧首,后院的廊下很快堆起了一座冰山。
冰山透出的寒气极冷,几乎像冬日的天都峰。那一时节山巅滴水成冰,石径峭滑,寻衅的人也消失了,世间似乎仅剩她一个人,日子安静而漫长。冰雕曾是她打发时间的游戏,那时她很孤独,但很平静,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赶制足以摆满一院的冰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年节一天天近了,街外时常响起零星的鞭炮,带着等不及的喜悦,在孩童们的欢呼中炸响。而她坐在空荡的后廊,将坚冰劈开,一块块雕琢成型。
每隔一阵,白陌就会将完成的冰雕收走。左卿辞仿佛消失了,只剩她机械的,不停的将坚冷透明的冰凿成各种形态。
仙鹤、香炉、古钟、剑筒,然后是她曾记得的一些宝物形状,如意、珊瑚、玉屏、古琴;最后她开始雕雪狼、骆驼、黄羊——大大小小的冰雕一个接一个,无数零星的记忆随之涌现,她的手臂越来越重,心口仿佛被什么堵着,沉甸甸的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