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似画刚转过头,就听得身后一声大吼,“咣当”茶碗摔碎的声音,她冷漠一笑,推门而去。
阮湛之拿着一个酒壶,醉意微露,衣带松散,斜倚在山坡边,笑嘻嘻地看着一身的缟素的山月跪在坟前点纸。
“月儿,你为何不掉眼泪呢?”
“阮大哥不也没有哭吗?”山月自顾地合掌祈愿,没有回头。
阮湛之“咕咚”又喝下一大口酒,苦笑道,“我的眼泪在千姿失踪那天起,就流尽了,现在的我不会哭,只会喝酒。”他冲坟墓举起酒壶,“绍弟,大哥敬你!”
山月回过头,同情地看了眼阮湛之,“我和稽哥哥日日在一起,没有流泪的理由。”
“呵,月儿可真会自我安慰。”阮湛之晃晃醉意朦胧的双眼,“象我就没有这样的
能力,千姿她自顾寻找平静去,连告别都不讲一声,我一直想给她的很多很多,而她就是不要,我……“他说着,嘴一扁,泪止不住地涌满眼眶,怕山月发笑,忙举起酒壶,灌下满满一大口,泪从眼角,酒从嘴角,一齐流了下来。
山月心疼地掏出手帕,起身坐到他身边,递过去,“阮大哥,给,擦擦吧!”
阮湛之不好意思地接过,粗粗地擦了一把,两人穆然地看着坟前的燃烧的纸钱。
“阮大哥,其实我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的醒悟。你如果深爱上一个人,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故世,无论他在身边还是在远方,你会觉得都一样,他就是你的心里,不离不弃。爱是快乐的付出,不是贪心的苛求。你有这样的认知,就不会患得患失、哀地怨天。”
“你阮大哥是个俗人,喜欢温暖的体温、真切的眼神,夜夜共眠、日日相对,那样的爱才给我踏实感。”
“呵,前些日听阮伯母说,你夜夜醉卧青楼,流连红帐,莫不也是因为爱?”
“月儿,别在绍弟面前取笑大哥,他会托梦给千姿的,那样我在她心目中形象更是不堪入目了。”阮湛之自嘲地一笑,“那些夜晚不是因为爱,而是寻找寄托。”
“你找到了吗?”
“这世上能有谁取代千姿吗?”阮湛之怅然地看着阳光下的山峰,清清冷冷的山头,树木均以枯黄,在寒风中飒飒地飘动着。
“唉,虽然同为女子,但与千姿一比,我只能算是一颗糙花,而她却如高洁而又稀罕的雪莲。”
“你们各有各的美丽,只是千姿的气质却似多了些别的。”
“阮大哥不要安慰我了,我有……”山月突地呆在那里,竹林那端的小径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裹着白色披风的女子,目光凝视着稽绍的坟墓,清丽的面容上泪水奔流。
她心漏跳一拍,脸色发白,木木地站起身,身子轻颤,无助地对阮湛之说,“阮大哥,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阮湛之也看清了那女子,目光先是诧异,尔后变冷,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扶着山月,刚刚还醉意朦胧的神情一下正色起来,“月儿,别怕,有阮大哥在呢!”
山月心象要跳出嗓子眼,不敢看向那位女子,只是低下头,脸色慌乱。
“你是先进屋,还是在这里呆着?”阮湛之目光紧盯着那女子,她神色悲痛,身后的一位丫环样的小姑娘一直扯着她衣角,想让她离开,她一把推开,向稽绍坟前慢慢走来。
山月咬下唇,手冰冰的,“我就在这里呆着。”
“那就给我站好,阮大哥要去和客人打个招呼。”
“嗯!”
第五十八章,罗幕轻寒 (三)
阮湛之,阮藉独子,号称大晋朝第一才子,容貌俊秀,为人随和,性情直率。自成人以来,一直为洛阳女子所倾慕。他豪放不羁,对倾慕之人,无论是高官千金,还是青楼红粉,总待以温容,很少厉色。洛阳人谈起阮公子,无不频频点头夸奖。
今天,他有些例外了,俊容上挤出几丝应付的笑意,扶着山月倚树站立,翩翩地走向匡似画。
拱手作揖后,指着稽绍之墓对泪流满面的她说,“在下阮湛之,是墓中之人的异姓兄弟,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好似初次谋面,不知小姐是我绍弟的故交还是新友?”
后面跟着的落痕脸胀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眼神慌乱。匡似画到大方地拭去泪水,抬起眼,看看阮湛之,“小女曾蒙稽大人相救,听说他突然故世,特赶来追祭。”
“哦,是这样呀!”阮湛之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识过,她这一番说辞与神态相差甚远,身后丫环又那样惶恐不安,脑袋稍转下,也猜出个一二来。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手中轻轻敲打着,笑道:“原来小姐是如此重情重义,我绍弟待人一向宽厚体谅,无论男女还是老少,他能够帮助就会全力去做,小姐不要往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