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蘅吃得很饱,饱得有种幸福的感觉。吃完出来,在走廊上,管蘅看见一位拿过国际大奖的影后挽着一个矮墩墩的男人有说有笑,她向黎漠和管蘅颔首时,就像是遇见了两位老邻居。
“我们不能一整天都窝在公寓里,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让我们可以自如地在一起。”黎漠轻拍着管蘅的手背,小声解释。
“嗯,我知道。”管蘅懂他的意思,别人在幽会,他们在约会,她不会胡乱对号入座。
影音室里的碟有一张面墙,沙发很宽大。管蘅挑了部《万物理论》,文艺片,讲霍金和他第一任妻子的爱情故事,得过不少奖。影片很长,黎漠看了一会睡着了。醒来时,影片接近尾声。管蘅坐得笔直,眼睛有点湿润。黎漠没有惊动她,这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看个电影坐姿都这么规范,如果她挚爱上一个人,会怎样呢?
“好看吗?”等到演职员的字幕表出来,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有点伤感,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得那种病?”管蘅还陷在影片的氛围里。
“天妒英才,所以人要笨点、傻点。”
“说我吗?”
“你确实傻傻的,所以归我了。”
管蘅笑,也不反驳,很是心甘情愿的样子。黎漠想起附近有个小教堂,应该带管蘅这个不称职的教徒过去看看。
教堂离会所没几步,两个人是走过去的。外面雪光明洁,教堂里却光线昏暗。这是一个空间十分有限的小教堂,没有复杂讲究的结构和富丽堂皇的装饰,一切都很简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时光在这里慢了下来,不再是一秒追着一秒,而是细尘在光线里悠然地舞动,是沙漏被人倾斜了六十度角,是滴滴答答的钟声被轻轻拧上了笼头,又不留下了一点缝隙,让时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教堂里不知有个什么活动,唱诗班在忙着排练。管蘅和黎漠耳语,那个指挥的人拍子打得乱七八糟。
“那些圣歌是不是很能让人的心灵得到升华?”黎漠问道。
管蘅捂着嘴笑:“圣歌一开始大家觉得好清新好圣洁啊,好像天使就在头顶盘旋,不超过十分钟下面听的人就会呼呼大睡。乐曲太单调了,过了一村又一塞,绵绵无绝,无山峰湖泊,无波澜起伏。音乐中的戏剧力要仰仗不和谐音来塑造,就像生活里需要各种各样的味道。”
黎漠打趣道:“你这是在嫌弃圣歌?”
“不,我仅站在音乐的角度来谈论。”
离开的时候,管蘅对着圣母的画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黎漠问她是不是在祈祷。她回道:对上帝不能索求,你只要告诉他,你在想着什么。
“那你在想着什么?”黎漠很想知道。
管蘅微笑起来,唇角的线条会拉伸开一个优美的弧度。“我在想这天可不可以不黑?”
梅歆要走了。乐团的演出合约已经签到后年的新年,下一站是伦敦,她是乐团的首席,必须走。她给莫静言打电话辞行,莫静言说抽不出时间送她,让黎漠请她吃饭代表一下。
日光灯把酒店的房间照得惨白惨白,她坐在床上抱过枕头。北京的冬天真冷,她感觉手脚冰凉。
黎漠订了一家法国餐厅,就在机场里面。
梅歆叹息,她一个中国人,在北京,他竟然请她吃法国大餐。镜头里法国餐厅,烛光、音乐、美酒,盛装的男男女女,轻声交谈,会心微笑,仿佛是爱情里不可少的那一景。其实吃法国大餐,很累人,酒杯在哪个位置,水杯在哪里,刀叉的排列顺序,开胃酒,配主菜的酒……一切都很讲究。一餐吃下来,不亚于一场全力以赴的演出。难得相处的时光就这样浪费?
梅歆不喜欢法国,她只是喜欢那里经过百年沉淀下来的浓郁的艺术氛围。很多人说起法国,都是啊,时装;啊,卢浮宫;啊,巴黎圣母院……好像在那儿的人生活都很浪漫奢靡。
梅歆刚到法国时,因没申请到学校的学生宿舍,奖学金又有限,只得租了一套半地下的公寓,早上起床打开窗户,就能从窗口看到行人的一双双脚。巴黎的夏天很闷热,公寓里没有冷气,晚上热得睡不着,她只得去隔壁一家最便宜的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电影院蹭冷气。法国的电影票很贵,除非你买月票,而办月票需要填一堆的表格。大概法国是一个太文明太发达的国家,所以官僚作风就变得很严重,生活方式也变得更为烦琐。
梅歆花了几天时间就搞清了巴黎的地铁,可是一出来,她就会经常迷路。认识黎漠后,她一迷失在街头,就给黎漠打电话。黎漠总是说你呆在那别乱跑,我马上到。那个马上有时是十几分钟,有时是两个小时。他那时在工地上,工地离市区远。碰上大风天,他赶过来时,像个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