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奶奶的手缓缓举向我,同样的颤抖,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瞪大了眼睛:“奶奶,您怎么了,怎么了?”奶奶说不出话来,光哆嗦。我问:“您是不是冷?”她摇了摇头,动作因为哆嗦而艰难极了。我扑向电话,拨郑伦的号码。郑伦没有接。我对奶奶嚷:“您躺好了,我拨急救中心。”奶奶终于开口了:“小仙儿,仙儿。”我摔下电话,又扑了回去。奶奶声音也哆嗦:“不,不用,急救。你,你扶我,去,楼下,小医院。”奶奶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们像过电一样一块儿抖动。
接下来,我,唐小仙,做了一件空前的事。我步伐矫健地背着奶奶下了五层楼,迅速而又安全地抵达了一楼,而且大气也没喘一口。我将奶奶搀入出租车,由于动作快,与其说“搀”,倒不如说“塞”。一眨眼工夫,我们到了区医院。我自作主张,没有去奶奶口中的楼下小医院。司机颇有主张,对我说:“快,你快去里面叫人。”我犹如士兵,答:“是。”然后,一头撞在了车门玻璃上。
我掀开急诊中心的军绿色棉门帘,大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然后,我只觉一片寂静。几个病人或病人家属愣愣地望着我,几个医生护士则冷冷地瞥着我。其一说:“瞎嚷嚷什么啊?这是医院,肃静。”我顾不得脸红,也顾不得申辩,只说:“我奶奶病了,现在在外面车上,她自己走不了,你们帮帮忙啊。”一个护士小手一伸:“那儿不有车吗?自己推去。”我听话,跑过去伸手就拉上了一辆平板车。谁知,那车重如千斤,它不听我的话,跟着轱辘自顾自地向墙上撞去。砰的一声之后,墙皮掉了,车护栏上也掉了一块塑料。我闷头道:“我赔,我赔。”
而这时,出租车司机竟搀着奶奶出现了。奶奶仍在哆嗦,但双腿已经能行走了。我放开了那辆平板车,跑回奶奶身边,声音如蚊子:“您能走啊,您不是故意耍我吧?”司机拿了钱走人了,我和护士将奶奶架入了急诊室。护士的风凉话袅袅传来:“这哪至于用车啊?还喊救命,你可真逗。”
隔着一道门,急诊室内外的气氛简直是天上地下。奶奶被抬上了病c黄,一位年纪大的护士庄重地推来了一车仪器,闷头对我说:“把她袜子脱了,衣服撩开。”渐渐地,我的鼻子越来越酸。奶奶的脚苍老不堪,骨节已经变形,向外突出,十分丑陋。脚趾甲也不健康,暗黄、凹陷。她身上的皮肤像是已经和ròu分离,那样松,那样皱。护士又说:“背心也撩开。”于是,我看见了一对老人的Rx房。我深深一怔:等我老去的那一天,我的Rx房也会变成这样的两片ròu吗?摊得那么开、那么悲凉。奶奶的眼睛睁着,没有一丝光彩。我知道我的眼睛湿润了。
护士在奶奶的身上又是夹,又是贴,布满了金属片和线。于是,c黄头的屏幕上出现了血压、脉搏,以及其他我看不懂的数据和曲线。戴眼镜的男医生来了,敞着怀的白大褂飘逸极了。他问了问症状,又看了看屏幕,就让我跟他进了办公室。
“她是你什么人?”“奶奶。”“之前有什么老毛病?心脏血压有问题吗?”“我,我不知道。”这下,医生不再奋笔疾书病历本了,他昂着头:“她不是你奶奶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不当不孝孙女,我供出了郑伦:“她是我老公的奶奶,我才结婚不久。”“那你老公呢?”我嗫嚅:“不知道。”医生白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看来,在他心中,不孝的那个人成功地变成了郑伦。
我仍联系不上郑伦,他不在“伦语”,也仍不接手机。我的眼线吴哲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吴哲抢了机会问:“嫂子,那事,您跟郑哥说清楚了吗?”我给他吃了定心丸:“放心吧,没事。我都跟他说了,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他不会怪你的。”没心思再多说,我挂了电话。
医生又来催:“喂,你能不能做主啊?”我据实以告:“我老公不接电话,我也不知道我婆婆的手机号。”医生双手一摊:“没别的家人了?”我摇摇头,心想子孙满堂才是真正的福气啊。
就这样,由我做主,奶奶把全身上下都查了一遍,从脑袋到胸腔,从血液到尿液。我和一个小护士推着奶奶满楼转,终于把奶奶转晕了,一扭脸就吐了。我正在用纸清洁,奶奶又说想小便,结果来不及到厕所,就又便在裤子里了。终于,待一切检查完毕,花费掉了一千余元后,医生得出了一个结论:哆嗦,是因为发烧了。医生拿着一张一张的检查单,说:“什么大毛病都没有。这么大岁数了,身体还这么好,真是难得啊。”我眯fèng着双眼:病得是没多厉害,可看病却遭了老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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