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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陌上桑(79)

我将头转向窗外。

她毫不在意我的冷漠,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不是来看你的。我只是要提醒你,没有我,你做不成想要做的事。”她弯下腰,毫无预兆地伸出指头,轻轻抚向小小熟睡的脸,我充满戒备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她抬起头,“你不妨考虑考虑。”

我在她的安排下,只身一人仓促逃出英国。她跟我的唯一谈判条件就是,我走,小小留下。

我听懂了她的暗示。俞澄邦暗地里调查过我,包括……

我不能让这个小人毁掉已经重归平静的一切。

我没能带小小走,是我这一生永远的遗憾。但当时,我别无选择。

一年后,等我可以回来的时候,他们连同小小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她在越洋电话里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你不用管我用了什么手段,我至少可以保证俞澄邦从此不会再来骚扰你。还有,”她顿了顿,淡淡地,“俞桑筱是我在伦敦生下的女儿,至于其他,至少现在,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她从此不再跟我联系。

我的女儿,从此跟我人海茫茫两相隔。我比我的母亲,更不合格,更冷漠自私。

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绘画上,我拼命赚钱,我设法让我留在国内的,唯一的远房表姐安红去俞家帮佣,我梦想着让我的女儿总有一天,可以回到我的身边。

后来,方安航来租我的房子,他是一个身世坎坷,单纯而天才的年轻人,我不遗余力地帮他,就像当初菲利浦太太不遗余力地帮我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转瞬间,十年过去了。我积攒了一笔钱财,我决定回国,要回我的女儿。尽管安红从不多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小小过得不好。我的心绞得痛彻心肺。

我已经等不及了,医生告诉我,长期的积劳,我得了胃癌。

我终于又回到中国。上次我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垂髫少女,现在的我,已到中年,病魔缠身,心事重重。

我没有去见何临甫。

有天总忘记,当初竟以为爱到死。

前尘旧事,忘掉总比记得好。

还好,我有女儿。

我终于又见到了俞澄邦。他对我的突然出现仿佛并不意外,他只是冷冷地:“你来做什么?”我将那张支票推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我要桑筱。”他冷眼看了一会儿,我可以看出他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但最终,他还是点上了一支烟,跷起二郎腿:“你不是已经不要她很久了吗?

我忍住胃部传来的阵阵不适,冷冷地:“俞澄邦,开出你的条件。”我从没有错看他的本性。

他居然眯起眼笑了:“我的条件?”他朝天喷了一口烟圈,“我的条件十年前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只可惜,被你弃如破帚。而你,现在才想起来跟我讲条件,不嫌太晚么?”

我还是不看他:“据我所知,俞家现在的财政状况很不好,我带来的钱虽然不足以让你们完全脱困,但用来转圜一段时间还是绰绰有余,”我站了起来,“你考虑一下,我可以等。”

我并没有等太长时间,三天后,俞氏兄弟一起来找我。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坐下来,俞定邦就开门见山地:“梅若棠,我们考虑过你的提议,但是,有一些小问题。”

我安静地坐着,等待他的下文。俞澄邦自己不开口,而由老谋深算的俞定邦出面,看来他们早就盘算好了。

他喝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起来桑筱在俞家已经生活十年了,大家相处了这么久,你贸贸然说一句想领回女儿我们就得双手奉上,这似乎也不通情理对不对?”

我默然,鄙夷。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桑筱是唯一的,可以跟我讨价还价的筹码。从我回来的那天起,他们把她藏得严严实实,我去过她们学校几次,却始终没能看到她。同学们说,这几天,堂姐一直跟她一起。

良久沉默之后,我清晰而简单地:“还要什么?”

俞定邦微笑,略带赞赏地:“好,我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仍旧低头,看向杯中旋转的茶叶,仿佛永远看不够般,“听说你在英国那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他顿了顿,仅仅几秒,已经足够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低头,茶叶很苦,令我无限清醒:“要几幅?”

对绘画的人来说,画作是生命。我可以舍命。

他点点头:“好,”他眯起眼,简单地,“二十幅。”我也简单地:“好。”我起身,“我回英国,立刻邮过来。”我始终不看俞澄邦,一个字一个字地,“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只看到桑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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