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饭的那个钟点工阿姨是四川人,朝颜一直喜欢吃辣,阿姨人勤快,会察言观色,顿顿不重样地做也说不上有多正宗,但味道确实还行的四川菜给她吃。可是,自从她怀孕以来,朝颜日日对着桌上少盐寡味的菜和所谓的营养汤发愣,下不去筷子。终有一日,齐唯杉瞥了她一眼,亲自动手舀了一碗乌骨鸡汤递给她:“温度刚好,快点喝了。”朝颜苦着脸:“油腻。”她胃里郁积得难受,实在是一点都吃不下。齐唯杉垂眸,不紧不慢喝着自己碗里的汤,脸色并不好看:“油腻也要喝。”朝颜气闷,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这一次,齐唯杉理也没理她,就当没看见。
朝颜初孕,再加上没吃好,晚上上床之后仍然心情很糟。齐唯杉还是当作没看见,任她在身旁翻来翻去,自顾自开着床头灯看书。
朝颜心里怏怏,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翻了一阵之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间就被饿醒了,而且是饥饿到了那种立时三刻就要寻摸东西来果腹的地步,她悄无声息地准备下床,刚踩到拖鞋,就听到后面一个声音清明无比地说:“等一下。”紧接着就翻身下了床。她一只脚在床下一只脚在床上,还愣着呢,突然间灯光大开,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已经进来了。朝颜一瞅,上面居然是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麻辣烫,她先是不敢相信,尔后垂涎,口水都快要出来了,但还是挺有骨气地:“不饿了!”立刻准备倒下睡觉。齐唯杉拧眉,不紧不慢地说:“夏朝颜,我九点开会,你要现在吃了,我还可以有四小时五十分钟的睡眠时间。”
朝颜讪讪地爬起来,一声不响开吃,温度刚好。她一边吃一边回头看齐唯杉,他已经背着她躺下了,也不知道合眼没有。她吃完了,把碗送出去,漱了口重新躺下,他还是那样躺着,一动也不动。朝颜睁眼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之后,她悄悄起身,悄无声息地慢慢探过头去。堪堪越过他胳臂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反身,蹙眉:“你想干什么?”朝颜僵在那儿有点脸红,讷讷地:“看看你睡了没有。”齐唯杉盯着她,老半天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睡着,现在也已经被你吵醒了。”朝颜垂下眼,心中难堪。不知道为,在他面前她无论做什么,仿佛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他好像总是能很轻易看穿她心里的一切想法。
其实,她只是想……
她轻轻地:“你看外面。”她的手指一扬。
齐唯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谁共我,醉明月?他心里重重一跌。
他轻轻一拉,朝颜便倒在他胸前,禁不住“哎呦”一声。几乎是瞬间,齐唯杉心里牵扯起一缕浅浅的痛。他起身抱住她,声音倒依旧平静:“有没有事?”朝颜的眸子在长睫毛下微微闪动。
齐唯杉,齐唯杉,齐唯杉……
齐唯杉又怎么能看不出她眼神的些微促狭和几乎倾泻出来的淡淡笑意。他居然失神,原本心头那一丝丝羞恼也立刻被覆盖。
朝颜静静依偎在他胸前,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听着他舒缓的呼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半晌,她抬头,朝他望去,黑暗中,他看不出来她眼角稍纵即逝的柔情。
齐唯杉。穿着名牌T恤,对她冷淡至极的他。十八岁的那个高傲少年,初初相遇,缘起。
刚进大学,倚在能动楼门口抽烟的他,那个毫不在意的一瞥。向左,向右,擦肩而过。
跟谭菱约会外带脚踏两只船,让她们宿舍女生包括最欣赏他的张若不以为然,背地里一直腹诽不堪。大学时代,他们仿佛从头到尾都在走着方向截然相反的岔道。
彼时,她的眼中没有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毫无挂碍,从不相干。
他忙碌于公司业务,毫不容情地一步步把宋凯和周滢他们赶走,大刀阔斧地在公司内部进行制度改革,他的努力,他的成绩,一直有目共睹。而那时的他,还仅仅是一个在校大学生。
后来呢?渐渐熟悉,慢慢了解,只是,身边各自有着别人。
他载她回家,为她买膏药,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
有那样一种关心,是什么都不问。
他跟在悲恸欲绝的她身后,整整走了大半个苏州城,从深夜一直走到天亮。
她后来才慢慢懂得,最深的伤痛,不是悲泣,而是寂寂无语。
罗憩树去世之后,与她平素毫无瓜葛、冷眼相看的他,却突然间站出来表白,吓跑鸵鸟般的她。
待到她从法国回来,再相遇,宿命纠结,越陷越深。所有的终曲,归结到了七个字:她的丈夫,齐唯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