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远帝神色一凛,看着恭顺垂首的她,笑了出来:“朕知道,许多朝臣对此都有疑惑,却一直没人敢直言问朕。云清,你胆子不小。”
她心中无比惊慌,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陛下说过恕奴婢无罪。”
嘉远帝走了两步,望着面前静静的湖水道:“巫蛊之事确是假的。”素儿心里一沉,他又道,“不仅如此,后来找到的其他罪名,十之八九也是假的。只一样是真的——他的反心,他的确想谋反无疑,朕不过比他快了一步,绝了后患。”
他语气的平静,让素儿无法理解。就算哲亲王有反心,可那毕竟是他的亲兄长!若哲亲王是确有反心,那……崇亲王呢?他对崇亲王如此步步紧逼又是为什么……
素儿自心底生出冷笑,直沁到唇边又咬唇忍回,低下头道:“奴婢谢陛下释惑。”
嘉远帝却回过头,凝望着她,嘴角弯起个微微的弧度:“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不会动舒亲王,若会,就不会许你留在御前了。”
他看出了自己心底的情绪,却猜错了人。也难怪,他只以为自己是舒亲王送进来的人,完全不知道是崇亲王借舒亲王的名义送她进宫的。
只是……人人都说陛下与崇亲王素来亲厚,眼下他对崇亲王也起了疑心,为何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动舒亲王?
这个疑问,素儿没敢再问出口,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嘉远帝不动舒亲王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舒亲王不配。舒亲王的母妃是宫女出身,即便生下了一对孪生皇子,但直至明德帝驾崩也仅仅是个从八品宝林。宝林属散号,位在八十一御女之外。虽则嘉远帝继位后仍尊其为太妃,但并不意味着什么,她没有任何朝中势力,她儿子的封地淮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虽和映阳毗邻,但资源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她的另一个儿子更别提了,封地在大燕西南的祁川,再往南二十里就是靳顷人的地盘。靳顷是游牧民族,觊觎大燕多年,祁川与之相邻,侵犯屡见不鲜。
所以,嘉远帝倒是想疑他,可他根本没有被疑的资本……
崇亲王就不同了,虽然德太妃在明德帝在世时份位也不高,可家中四代以来出了数位朝臣。崇亲王为人又和善,与兄弟相处向来不错——哲亲王死前和他关系也是不错的。到了映阳后,又展露了治国天赋,整治贪官、调整赋税、废除酷吏,封地内无人不称颂。
所以,嘉远帝倒是不想疑他,无奈他功高震主……
见她不再言语,嘉远帝清淡一笑,走到她面前,轻托起她的下巴,眼中几分玩味几分探究:“云清,你很聪明。”
她猛觉心中一突,未敢躲开她的手,只低垂下眼帘道了一声:“谢陛下。”
他又一笑,一句似是无意的:“当个尚仪,太屈才了。”
她当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所谓伴君如伴虎,当这个尚仪女官她已经够战战兢兢了,宫嫔的日子她连想也不敢想。抿嘴一笑,就如全然不懂他话中含义般颌首道:“云清一介女流,如今位至从三品尚仪侍奉御前已很知足,正三品尚宫的位子奴婢不敢想。”她一哂,语气轻松地续言,“陛下若是怜惜奴婢有才,不想让奴婢日后受委屈,就待奴婢该放出宫的时候给奴婢寻个好夫家赐婚。”
她这是刻意地拒绝,嘉远帝也听出她这是刻意的拒绝,隐有怒意,终未发作,背着手笑而问道:“寻个好夫家?朕想知道在你眼里什么算‘好夫家’?”
素儿低眉莞尔道:“旁的要求没有,只不愿做妾。”她把他堵得死死的,他不可能让她做妻,绝对没戏。不过他要是当真要她,她也没什么辙。
她低着头,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良久。良久之后,他说:“你接着睡,朕先走了。”
这个语气,这句话,让素儿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恍然记起她在崇亲王府受罚后病倒时,因为心存惧意不敢留在书房歇息,崇亲王最后也是一句略带笑意无比轻松的“别不自在,本王走了”。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音,不同的人。明明只过了四个多月而已,她却觉得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宫里的日子,太小心,太累。
她伏地叩首:“恭送陛下。”过了许久才起身。
靠在树上,看着那个已经离得很远的在宫人簇拥下的玄色背影,她很想跟他解释,他的怀疑错了,崇亲王根本无反心,但这些话终究是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