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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28)

因罪名未洗,且又是自尽,容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简单收殓入棺,由三五内臣送出宫安葬。离宫之时婉妤怀抱小公主走在棺木后,将其送出宫门。

亦不知有意无意,孟筱出现在通向宫门的路上。以袖掩面,她嘤嘤作泣状:“容妹妹怎的这般想不开?纵有小小过失,大王难道又会怪罪你一辈子么?我还想着过几日向大王求情放你出来,不料你如此决绝,不肯再等,狠心抛下小公主就去了……”

婉妤冷着脸自她面前经过,目视前方,自始至终未曾侧首顾她。

送葬归来,婉妤抱着公主去淇葭处。淇葭一见她便面露愧色,道:“妹妹,我真后悔当日未听你建议,劝大王赦免她……”

婉妤摇头道:“这怨不得姐姐。以容夫人这性子,在宫里原是活不长的。”言讫,她郑重跪下,请求道:“小公主年幼失母,无人抚育。请王后恩准,允许我做她母亲。”

淇葭讶然问:“你要收养她?”

婉妤颔首,轻柔而坚定地回答:“是。”

淇葭默默无言。少顷,她点了点头:“好。”

婉妤含泪拜谢:“多谢姐姐。”

淇葭恻然笑:“妹妹平身……何时变得如此多礼了?”

婉妤亦以清淡笑意避去此问,引开话题:“我问过原来容夫人处的宫人,她们说大王似无意为公主赐名。姐姐既为公主嫡母,可否为她取个好名?”

淇葭举目凝思,见院内玉兰开得正盛,清风徐来,满室生香,遂道:“就叫含苾罢,苾苾芬芬的苾。”

婉妤再次拜谢,然后告辞退去。淇葭送她出门,忽又唤住她:“妹妹,闲时常来坐坐。”

婉妤略略浅笑,欠身应道:“既有了女儿,自然要多加照料,不宜再随性外出,我不会再如以往那样常来打扰姐姐。”

淇葭缄口不语,黯然看她远去。

婉妤出了中宫,仰首看天际玄鸟飞过,再抱紧小公主,与她两颊相贴,心里默默叹道:“含苾,含苾,我们从此相依为命。”

翌年正旦,子暾入朝贺天子,并议迎九鼎入樗。

启程那日,淇葭与子暾同乘一辆辎车送他出城。辎车两侧开窗,车盖呈篷形,车厢分为前、后两舆,王与后并肩坐在后舆,御者在前舆中执马。

子暾乘车前与淇葭言笑晏晏甚和悦,但上车后立即正襟危坐,不知为何再不与淇葭说话,神色颇肃穆。淇葭对此不解,也不问他,只默默回想适才是否说过惹他不悦的言语。待车行片刻后,子暾隐于广袖下的右手却悄悄伸出,握住了身边淇葭的左手。

他以广袖掩护,蔽住了他们的手。淇葭再侧首一看,见他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甚至明知她在看他,亦仍保持端坐的姿势,目不斜视。

既握她手,显然不是在生她的气。淇葭心下一缓,遂问他:“大王何以如此严肃?”

他平视前方,神情未改,低声作答:“辎车有门窗,帘幕常被风掀起。此番远行,满城臣民夹道相送,若王与后在车中谈笑被他们看见,岂不有失体统。”

淇葭一瞥他广袖,浅笑轻问:“谈笑都有失体统,大王为何又牵我手?”

然后,他继续维持着祭天、嘉礼、接受诸臣使节拜谒时那样端正稳重庄严的神态,下颌微扬,矜持的颈部纹丝未动,却用压低到惟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就是想牵着你。”

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淇葭微微一颤,面泛绯色微笑低首,袖下被他握住的手却轻轻一转,与他十指交缠。

要再抑制飞扬的喜色实非易事,子暾紧抿的唇角终于还是有了上扬的幅度。在大道两侧臣民如潮的跪拜称祝声中,他略显艰难地再次坐正,一壁紧握淇葭的手,一壁尽量佯作平静状。

淇葭脉脉含笑,须臾,亦抬首如他那般向前看。

辎车之前大道坦坦,四牡騑騑,六辔如琴。

这年堇君借正旦之机立储,各国诸侯皆入朝相贺。子暾入堇京那天时已不早,闻说其余诸侯皆已到达,子暾便立即换了卒章麻衣,前往堇宫大殿赴宴。

卒章麻衣是诸侯夕时所服正装,其色纯白。子暾进殿时,天下诸侯已入席依次而坐,八方王者济济一堂,放眼望去,满座衣冠胜雪。

子暾席位正巧在勍王延熙与尹王尹恒之间。他缓步过去,先一一与周围诸侯见礼再入座,从容向左右二王致意。

因尹恒是淇葭兄长,子暾有心与他叙谈,出言问他近况。而尹恒神情却颇不自然,寒暄之后便支支吾吾,不肯多说,目光亦常躲闪。倒是勍王延熙主动唤子暾,朗声笑着问长问短,热情得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子暾亦和颜对他,二人称兄道弟谈笑风生,毫不见两国间剑拔弩张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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