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chuáng的旁边是各类监控仪器,闪动的蓝色小屏幕上是她此时的生命体征,她还活着,只是无知无觉,她倒无知无觉了,可他还站在这道玻璃之外痛彻心骨。她昏迷的样子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仿佛在做着一个深邃的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她就是他的一个梦,他飞越千山万水走近这个梦,总不能触及,他应该想到的,既然是梦就终究会碎掉,梦醒后只剩此刻的无助和悲凉,隔着一道玻璃,他与她就像隔着一个世界。
他在心里轻声与她道别,手指轻抚冰冷的玻璃,她的脸颊,她的眼睫,她的唇在他的指间亦仿佛冰冷,他唯愿将自己最后的温度透过这玻璃传递与她,让她重新燃起生命的热度,他要她活着,即便他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也要她活着!
……毛丽,我不能让你死在我前面,不能够!纵然是千刀万剐,活着被抽筋死去被捣成灰碾成泥,我也不要忍受这样的生离死别,如果我们有一个必须离去,我愿意代你去。
你留下来,我走。
从南宁回到海天苑已经是中午,赵成俊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暮色深沉,他洗了个澡,jīng心刮掉胡子,chuī好头发,换上雪白的衬衣,将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外面风有点大,他又披了件烟灰色的薄呢大衣,这件衣服还是毛丽去年给他买的,他每次天冷就会穿上。他端详镜中的自己,病容似乎已被掩饰得所剩无几,甚至有些神采奕奕,其实他已经断药好些天了,反正吃那些药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他索xing停了,没有了药物的作用他还能这么容光焕发,他将这理解为回光返照。
他仔细地扣好袖扣,戴上白金表,动作笨拙,却一丝不苟。然后他缓缓在屋子里走动,毛丽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屋子里隐约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收拾过的屋子一定也留有她的痕迹,他每拿起一样东西就要看上好半天,好像她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可以触到闭上眼睛就能嗅到。
最后他特意在书房停留了会儿,书架上的书明显被翻动过,他并不在意那些书,他的目标是书桌最角落里的那个抽屉,他犹豫着,迟疑着,希冀着,抖抖地拉开书抽屉,一直拉到尽头,果然不见了那个盒子,他如释重负般地微笑。
书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他坐下来登录她的微博。
自分手后毛丽的微博很少更新,最近的一次是出事那天通过手机上传的一张照片,应该是她用手机在化妆室拍的,把化妆师的半边脸都照出来了,那个化妆师他认得。因为光线的原因,加之手机的像素有限,照片不是很清晰,上传照片时她还附了一句说明:“曾经以为会在这影楼里拍婚纱照,可惜未能如愿。”她当时拍那张照片时大概想不到,一个小时后她身上的那件白色小礼服裙就浸满了鲜血……
赵成俊拿着鼠标的手一阵战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碾了一下似的,好半晌让他缓不过来,他随即登录自己的微博,犹豫了下,清空了上面所有的内容,连个人信息都删了。当时注册这微博是因为毛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不需要了。他静悄悄地来,就让他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吧。
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是傍晚,夕阳下的海边超乎寻常的绚烂,天边燃烧着晚霞,将整个海面镀上一层瑰丽的火焰色,海滩上留下很多贝壳,在夕阳下闪着光。毛丽很喜欢收集贝壳,她说每个贝壳都有海的记忆,她小时候每每孤单的时候,想爸爸的时候,就会在海滩上捡许多的贝壳,对着贝壳呼唤爸爸,然后再将那些存有她呼唤的贝壳通通扔回到海里,这样爸爸捡到那些贝壳,就可以听到她的想念了。很幼稚的童话。原来每个小孩子幼年时都会对这样的童话信以为真,就像他也曾相信爸爸会从彩虹桥上走下来一样,那样的天真成年后不会再有,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比孩童要残酷,因为他们不再相信童话。甚至,不相信自己。
赵成俊俯身拾起一个贝壳,也尝试着对着贝壳说话,“毛丽,毛丽?”然后再将贝壳贴在耳朵边上,只听得里边传来奇妙的嗡嗡声,像是海风,又像是海làng,那么他刚才唤毛丽的名字已经被贝壳记住了吧?
“毛丽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
“毛丽,我很想问你,那天你被抬上救护车时你想跟我说什么?你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吧,你想说什么?
“我后来反复对你的口型,似乎像‘我恨你’这三个字……你反反复复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吗?你到底还是恨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