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面前不曾退去的永安寺三名内侍中的一人突然站起身,声音浑厚震耳:“皇后娘娘,好久不见了。”
方才此人始终低头隐藏面容,升平看不甚清,如今两人对视,相距不远,借由灯火查看才发现竟是消失已久的舅父独孤陀。
升平再抬首,殿门外已经黑压压站满带刀侍卫,一身内侍装扮的独孤陀略略带笑:“皇后娘娘见到老臣未见吃惊,莫非已知道老臣会入夜拜访?“
升平淡漠一笑:“本宫早已知道这是孤独家惯用的手段,没什么好惊讶的。”
独孤陀冷冷笑了:“没错,正是老臣一人所为。”
“从萧氏入宫开始,独孤家就开始缩减前锋一意后退。皇上施压打击独孤氏,也没有见舅父多加反抗。这与本宫所知舅父的性子着实迥异,舅父让萧氏向本宫展示信报,不过是为让本宫督促当今皇上出征迎敌,造成城内空虚,再由舅父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等皇上战死,舅父再用孤儿寡妇博天下一战,是吧?”升平说道此处,不由轻叹一声,眉头紧蹩:“只是本宫不明白,舅父的盟友逆贼李渊不知道舅父心思吗,他们甘愿自己不坐宝座由舅父独霸天下?”
独孤陀冷冷笑道:“娘娘好思量,不过万般算计还是差了一步。”
“什么?”升平面无表情质问。
独孤陀:“独孤家与李家数十年前便是国亲姻眷,李渊之母也是在下的亲姐,与文献皇后同父同母。我独孤氏既然当初能为女婿杨家起兵谋反,自然也能为同为女婿的李家效力。独孤氏既然可以让杨坚坐稳天下成了傀儡,为何不能操纵李家?”
升平克制自己情绪波动,淡然道:“你觉得,李渊会虚弱到听任舅父摆布?”
独孤陀抿一把面前须髯哈哈大笑:“你觉得你父皇又能比李渊强上多少?有所求才有所失罢了。”
与其说独孤陀是个趁乱世崛起的枭雄,不如说他是在乱世投机的佞臣。他随父亲独孤信看中杨家可能得到天下,遂率独孤家兵马为之誓死效力。如今他赌李家能平息战乱,遂釜底抽薪将大隋灭于瞬间。
他从不落空,甚至从几年前已经开始布局。
升平笑了,从中有些了悟,为何独孤陀会笃定李家会奉迎杨氏小皇帝。
李家曾宣告天下,他们夺位是因杨广这个昏君无道而非一己之私。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推举小皇帝登基也是必经之路,他们需要以仁孝作为障眼法,欺瞒住天下有心人的眼睛。
升平苍白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微红,似想到什么般冷笑出声:“舅父就这么确定萧氏肚子里一定是小皇帝吗?”
独孤陀忽然哈哈大笑:“升平,说到底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只要萧氏临盆,必是男孩。老夫不会容许女孩临世!”
不妙。
他的意思是……
忽地升平嘴角浮现笑容,冷冷一声低笑,连长久以来围绕身边的永好都不能琢磨此刻她心中真正所想。
升平直勾勾望着独孤陀:“可惜,舅父,你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一步。”
独孤陀眯眼,霍然拉过她纤细的身子,“哪一步?”
升平还记得萧氏对她讲过的话。她求孩子诞生后能被送出宫门,永不再回来。
当时两人之间低语,只有升平才能听清,其他独孤陀派去监视的宫人根本不知道她们低头交谈的内容。升平知道,那才是萧氏的真心话。
升平紧紧握住自己的袖口,笑容未减:“舅父还是赶紧去永安寺吧,否则皇嗣命绝在前,舅父,终究逃不过鸡飞蛋打一场空。”
没错,萧氏一定会在最后时刻采用非常手段反击养父的专权,目的在于保住自己刚刚分娩出的孩子。
至于萧氏会怎样做,升平不能预料,不过血腥气息已经弥漫到近前,由不得她不逆着萧氏步下的轨道前行。
对不住,萧氏,阿鸾只有解开眼前困境才能救你和孩子。否则,偷生也不过是你我一场苍白无力的期冀,如果必须有所抉择,那么阿鸾宁愿在绝境里搏一次生机。
升平狠下心将脸扭向一旁。
独孤陀猛地放下升平,憎恨的目光几乎能穿透她孱弱的身子,查看她到底是在想使出什么鬼花样。
终于独孤陀还是放心不下回过头,恶狠狠命令所有侍卫:“带上她,去永安寺!”
升平冷哼一声,不再理睬独孤陀的专横。这更加让他难以忍受,多疑的他立即加速脚步先行离去。
升平颓然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间额头已渗出一片冷汗。
殿门涌入数名带刀侍卫,不由分说按住所有意图反抗的栖凤宫宫人,将升平押赴永安寺。
唯独得到善待的永好全身颤抖拉住升平的胳膊,惊恐叫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