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老而无力,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升平眼底蕴满水意起来,为父皇的苍老无助,为兄长的贪婪欲念,她不想让杨坚瞧见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尽情痛哭一场。
她不能让无能为力的父皇看见她的无所依靠,不能……
忽然,门外有内侍推开殿门:“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将摆驾甘露殿探望升上。”
升平闻声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复杂难平,确实不适面对杨广,她连忙以袖掩面躲到侧殿,准备等待杨广离去后再与父皇开口告辞。
内殿寂静无声,她步入侧殿后,轻靠墙边顺坐,心中仍是满腔酸楚。
此处是宫人休憩所在,长凳宽桌倒也算干净,升平呜呜低泣了几声,察觉内殿忽然静得骇人,不解的她回身弯腰偷窥,发现杨广正伫立于杨坚床榻前望着杨坚苍老的面容缄默不语。
想必,他也觉得父皇苍老了吧,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难当酸涩。
“父皇,儿臣来了。”杨广语音沉重目光如矩,升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行踪,揣揣收回偷窥视线靠在墙边侧耳倾听。
只听得杨广再度沉沉出声:“父皇,今日杨素①拟诏急招远在并州②的五弟回宫,他出宫时腰配御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
①杨素:隋朝名臣。北周武帝时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统领三军屡立战功,并救驾数次,被封为安县公,后领父爵贞县公。周静帝继位时尚且年幼,时任左丞杨坚招揽杨素,许以汴州刺史。杨坚废帝立隋后,封杨素清河郡公,进位柱国。开皇四年,拜御史大夫,由于其妻郑氏是个悍妇,杨素一次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为皇后”,结果被其妻告发,杨素因此获罪,并被免官。开皇五年复职,曾与晋王杨广并为行军元帅讨伐陈后主。得胜后再进爵越国公。杨广为培植自己势力,暗中与其交好,杨素知杨广有夺位之心遂投奔其门下。大业元年,杨素又进司徒,同年病死。
②并州,汉王杨谅任并州总管。
祸起萧墙不知戟
空旷大殿里回荡的呜呜之声便是杨坚对眼前这个逆子的回答,升平小心翼翼握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屏住呼吸。
“父皇恐怕还不知晓,刚刚传出的上谕已经落在父皇最宠信的越国公杨素手中,他又巴巴的转告儿臣,原来父皇在儿臣千里迢迢赶回平叛废太子谋反时,已经立好废儿臣为庶人的密旨了,一旦儿臣自立为太子,便命汉王归朝平叛登上皇位,莫非……父皇就如此这般不信儿臣吗?”
升平惊住,猛地站起,她从殿门处侧首正看见平卧在榻上的杨坚面容涨红,呼吸急促,原本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竟在半空中不住的来回挥舞。
一时难以控制的动作更是扫落玉案上摆放的翡翠药碗,咣当一声,连暗红药汁也泼了出去,玉碗随声碎裂。
“父皇先命杨秀和杨俊进宫和本宫分权,又暗地里伙同前臣煽动独孤陀朝堂上争宠,父皇病重仍不忘指点朝政,意在我们四人相争,好给五弟留个皇位是吗?”杨广似隐忍笑意的刚毅面庞却是冷若冰霜。
“起初儿臣一直奇怪,太医院御医为何每次来甘露殿探诊皆开两方,一方于内堂留置查看,一方于宫人太医院抓药,如今想来,父皇是怕儿臣知道父皇已经病重遂先下手为强,不得不命御医与儿臣隐瞒实情是吗?”
升平闻声陡然捂住嘴,父皇病重不治了?
虽然近日父皇神色确实没有好转,但御医们分明说父皇只是虚不待补,需清淡饮食便可慢慢恢复,原来所有一切竟是父皇骗局中一步而已。
杨广抓住杨坚仍在挥动的单臂冷冷发笑:“升平每日前来探望父皇,总以为父皇病中手不能动,心中不免忧虑难过。她却不知父皇正是用这残废单臂来调度内外大军来围剿我们兄妹二人呢!只是父皇握笔是在不稳,儿臣能通篇认出父皇的字实属不易,相信即便传了出去,五弟能否真与父皇心有灵犀入宫当政,也是未必,父皇就如此笃定他能重新改天换地?“
升平惊得手足无措,眼睛直直盯着父皇颤动的手指,从前在她面前最多只是颤动的手指如今竟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腕,将杨广的皮肉掐个青紫。杨广垂首注视自己手腕上的禁锢,冷笑出声:“父皇终于忍不住,不再装了?”
此时杨坚如同疯癫般,强撑起身子拼命拉扯杨广的袖口前后摇动,奈何他病重多日,便是身上仍有些残余力道也伤不到少青年壮的杨广半分,杨广不顾杨坚的阻拦一意冷笑说下去:“而后呢,是将我们兄妹绞死与宫门之上吗,等那个兄妹亡国的诅咒平定后,再由汉王借助突厥可汗之力重新迈入大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