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至宫门处毫无征兆的停止,内里传来凄厉哭声,李世民猛转身回首,但见同欢跳落马车一路迎尘向自己奔来,她摔倒在李世民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娘,娘娘她薨了。”
至死,升平终不曾踏出九重囚宫半步。魂断宫闱,能带走的只有属于她的绝望。
千疮百孔的诺言只需一步即可兑现,却在最需要时不留她须臾时间。
他亲手送她上路,割断她所有期冀。爱恨纠葛二十载,他竟不知她此刻究竟是否还恨他,从前是否爱过他。
李世民赤红了双目回视长孙无垢和她身后的朝臣,如同被人囚住的凶猛野兽,左右挣扎也逃不开被权势铸造的金色囚笼。忠臣谗言,谀臣谏言,他们用性命维护牢笼稳固,却从未想过身处其中的君王是否已经无心。
他向前逼近一步,他们跪爬退后一步,他再向前逼近,他们再跪爬后退。
一步步绝望,一步步冰冷。
纵使逼尽天下人自裁,他也终是负了她。
他得到天下,却丢了她。
猛然,李世民昂起头,由心底发出痛彻心扉的呼啸,撕心裂肺的啸声震天动地,将他所有心中悔恨迸发,震动了痴痴跪在面前的长孙无垢,她无措望着与自己同枕共席的夫君痛恸表情,异常陌生。他心头伤痕正是她亲手划下,他们也已经注定结局。
他手腕流淌的鲜血依旧滴滴嗒嗒,滴落在青石砖上,似谁哭泣的血泪,融不开。
风起,雪落,万籁俱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悲恸,无人能理解,无人能探知。
渐渐啸声减弱,他终收住心中刻骨伤痛,任由凛冽寒风拂动眼前散乱发丝,任由晶莹雪粒沾满眉间。
他回首张望,那宁静停泊的马车里还残留她最后的笑,那一丝温暖终随她而去,连同他心底隐藏的秘密,一动被埋葬。
她说:这是他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是,他终生无力兑现,所以才撒弥天大谎来瞒着她。
匍匐在李世民身后的群臣三呼万岁,呼声响彻万里江山。
大雪飘飘而下,掩住世间最悲恸的情感,也掩住她曾到过的痕迹。
她最爱雪夜,只因回首张望时,万物被雪掩盖,此生不过徒留一串足迹而已。
她的囚宫,终也囚住了他,他们此生难逃出这世人仰望羡慕的囚宫。
风雪拂面,冻住所有属于她的记忆,而他的眼底,隐约可见,一滴泪未曾流尽。
番外、高阳篇 ...
宫灯温和的光晕透过茜萝凤纱,萦绕出媚色的红色,高阳看着人影在屏风上寥落晃动不禁心酸苦笑。
他果然又来了。高阳知道每年每月他必定会有些时日是耗在这里的。
自从母后薨逝后,这样肆无忌惮的的光顾也越来越频繁。
其实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而已,是他,刻意给自己营造的梦境,正因为不曾有人走进破坏梦境,所以他无力还给自己些许清醒。
高阳比他清楚,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在门外徘徊多久才能鼓气勇气走进去。只因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厌恶任何人闯入,厌恶任何人打破他刻意营造的假象。
良久后,高阳在门外轻声叹息,伸手推开雕花殿门。抬眼看见,那个人仿若神像般伫立在大敞的窗前一动不动,风卷衣襟,烈烈带风的卷扬。
在不知情人眼中,他恍若在缅怀多年前逝去的贤良皇后,抑或在追忆自己过往的峥嵘岁月,再或思量千秋家国大业。
更漏声声,点点滴滴送入耳中,衬托他高大萧索背影,有着说不出的隐秘。
孤寂的夜色里只有高阳一人知道,其实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天下人对帝王心事的误解。
黑衣为尊,不是对先皇后的追忆,是父皇曾对某人许下的苍白允诺,素冠多年,也不是对先皇后的缅怀,也不过是因为失去了某人疏于打理,上朝时面对朝臣淡定从容,下朝后周旋后堂笙歌燕舞,更不是因为缺了先皇后谏言后的自暴自弃,只不过是想忘记曾经有某人陪伴的欢快日子。
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那个流传京内外开国帝后伉俪情深传说,只不过是大家臆想。
从来,都不曾有过情深的帝后,他们只是一对平淡若水的陌生夫妻。
高阳咬紧嘴唇,脸色惨白。他,大概从未真正爱母后吧……
“父皇!”高阳俯身叩首,透过额头佩饰的潋潋珠玉望过去正是他那双穿了许久的破旧鞋子。
金线绣就的九五之尊龙首翘昂,隐忍蛰伏在玄色锦缎上,桀傲的俯视天子脚下芸芸苍生。难怪他不舍得丢弃,世间怕是再没有能贴符当今皇上气度的绣品,想必也是某人亲手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