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与长孙无忌对峙的尉迟公前所未有与他同列,他昂首目视马车回答:“栖凤宫杨氏身份已为天下诟病,皇上此举犹如将其置于烈火油烹当中,她命不久矣,皇上何不许她善终之名!”
马车依旧不见动静,朝臣低头不敢擅动,明明至冷冬日,仿若石像般的他们身后已被汗水湿透朝服。房玄龄见状,更是向前一步抱拳:“君不义则国难全,皇上身为天子,怎能因一个情字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李世民依旧紧紧抱住升平渐渐冰冷的身子,艰涩开口:“不怕,阿鸾,朕会兑现诺言。”
升平呼吸已弱不可闻,她用尽全力眨动双眼,想露出微笑也不能够。她已觉得自己身陷无边冷寂,而他的身体是她最后能依存的温暖。
一滴温暖泪滴坠落在她脸颊,缓缓顺流淌下,李世民将她贴在自己胸口:“朕不许你死!不许!”
四周宫灯摇曳照亮黑夜中孤寂马车,车中的人依旧不甘如此放手。玄武门,太极门,月华门悉数关闭,沉重的落锁声在夜色里传出很远。只留一道马车正对承天门,或出,或留,任君选择。
长孙无垢向前跪爬两步,在马车外再度叩首,重重的叩首。她精致的面容如今已经残败,头顶凤钗步摇更是歪斜坠地,光洁的额头因重力磕在地面渗出血痕,她艰难开口:“臣妾此生从不敢妄想奢望皇上留心在自己身上,臣妾亦知皇上与杨氏挚情独衷,今日拦住皇上车辇只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哪怕皇上因此将长孙氏百余口性命治罪,臣妾也不会就此挪动半步。”
“臣亦随之。”长孙无垢身后朝臣沉声附和。他们愿意以血肉阻挡帝王离去,不惜任何代价。
马车被风卷起的帘帷烈烈飘扬,车辇中人仍是无动于衷。
忽而,魏征由朝臣队中爬出,他先向长孙无垢郑重叩首,随即又转身车辇方向肃然沉声道:“元妃娘娘!”
一句元妃娘娘,本已近乎没了气息的升平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
“臣知元妃娘娘此生从未展眉,心中所念唯有出宫自由,奈何皇上乃九五之尊受大唐万民所仰望,若皇上随元妃娘娘出宫必然带祸庙堂,江山社稷亦会就此终结,太子稚龄幼小,不堪天下重任,元妃娘娘如何使得自己最终沦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升平原本无力垂下的手指,仿佛重新有了生气,她缓缓抬起,轻轻抚上李世民不再桀骜的脸庞。
“元妃娘娘此生皆以江山为重,逢宫倾,论宫杀,直至宫断,从不曾有片刻犹豫决断,为何今日甘愿做天下之罪人?”魏征年已过半百,花白胡须颤动在胸前,气喘不止。他愧对她曾许的知己,正因清楚她心底最介意为何,才能以此为刺刀捅在她的残破心头,放手离去。
他终究背叛了她的信任,愧对她给予他的坦荡。魏征匍匐在马车前泪纵满面,泣不成声。
升平微微张开嘴,气息微弱到李世民需贴在她的唇边才能听清她的零星言语。
她吃力的说:“放我出宫。”
李世民双眼望着她,眼底充满痛楚凄凉:“不,你休想!”
升平又攒尽全身力气对他开口,声音已听不清,只有气息微微变换了语调:“这是你永远兑现不了的诺言,放我出宫。”
李世民还想说,她又说:“嫔妾恭送皇上。祝我大唐江山社稷千秋万代,永世恒……昌。”
他缄默良久,与她对视。
她似已不想再见眼前这个男人,决绝闭上双眼。
他终于缓缓将她放下,同欢呆呆望着李世民的举动,紧攥住升平的手。
李世民绝望的步下马车,脚及地面,长孙无垢立即匍匐叩首:“臣妾恭送元妃娘娘!”她肯放手,便是成全天下,长孙无垢愿一生尊她为先。
身后朝臣见皇上离开马车,也齐声口诵:“臣,恭送元妃娘娘。”
承天门前,两仪殿广场上,李世民身着玄色龙袍背对马车,只听得身后几匹烈马嘶鸣奔驰而去。
他不敢回头,木然伫立在挡住自己去路的长孙无垢和朝臣面前,仿佛心肺都已被人掏空,无法动,也无法说。
寒风骤卷,带动宫门两侧风灯呼啦啦响个不停,内里烛光忽暗忽明,跳动异样光亮。
马车疾驰奔向承天门,宫门嘎吱吱由内向外推开,隐约天边似有朝霞腾升起灰白霓彩融合的彩云昭显重生希望,可惜眼前被乌云滚滚压住不见天路尽头。
宫门长路仿佛直通升平最向往的云淡日出,就此一路奔去,终会触摸自由。
她此生最为渴望的自由。
踏出这囚宫,她将终生无憾。
即便世人皆叛她而去,也要远离眼前九重宫阙。只差一步......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