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清温声道:“瑶瑶,快把药喝了,今夜我带你入城。”
“哦。”我木然答应,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临走前,苏越清不忘给我按上一张人皮面具,那感觉就好像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入肤即化。我拦镜一照,脸仿佛还是我的脸,可乍一看去却又不大相同。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得叫人看上一眼便会转身忘记。
好半天,我才恍然大悟——这张脸,是实实在在的基本款啊……
今夜城中热闹非凡,火红的街灯映出一派热烈缠绵之色。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皆在议论楚王回门这件天大的喜事。不少八卦爱好者早已在皇城外占据有利地形,想近距离观察这位活在传说中的楚王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壶香茗,三两小点,我们在城中茶楼坐定。二楼雅间地理位置优越,凭栏可直接眺望皇城外景,三面有竹帘屏风为隔,雅间之内的人说什么,三步以外的人分毫都不能听见。
灯火明灭,茶香悠悠,我与苏越清侧肩而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戌时刚过,楼下街道上已盈满欢声笑语,一团欢喜热闹,仿佛那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闷头仔细钻研茶杯上的图案,一杯茶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冰凉,不过片刻的功夫。
那人心呢?人心若是薄凉了,会不会连片刻的功夫都不用,便可以将过往的情意全部抹杀呢?
“瑶瑶,换一杯吧。”苏越清从我手中拿走那杯茶,重新替我倒上。
我接过茶杯,也没喝,随口应了一句:“哦。”
“方才你没怎么吃晚饭,这玉翠芙蓉糕你素来爱吃,来,尝尝。”他夹一块点心放在我面前的小碟中。
“哦。”我又研究那芙蓉糕,久久没有动筷。
紧随而来的又是沉默,我都快窒息了。
“瑶瑶……”苏越清轻唤我,声音似在颤抖,语意中的痛楚像是一把匕首直刺入我的心窝。“你打算永远这样对我说话么?”
我忽地抬起头,撞进他清亮如月的眸子里,一时间心弦颤动。
我反问道:“不然怎么对你说话?”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眸底最后一丝亮色徐徐黯淡下来,就像天黑前的余光,终究缓缓消逝在地平线。
“也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他似是在自嘲。
“你连袁君华都不如。”我笑了笑,说:“最起码,他对我很坦诚。”
苏越清的身子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蓦然收紧,隐隐可见苍白的骨节。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哑声说:“是,我没有他的勇气,没有他的坚持,没有他的坦荡。我……到底不如他。”
“你以为欺骗与隐瞒,二者孰之罪更重?”我作玩笑状问他。
见他不语,我又追问道:“那二罪并犯,又当如何?”
他仍未作答,面色却愈发难看了。
终究是不甘心,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若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他抿紧薄唇,垂眸良久,长如玉扇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我隐在桌下的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
“算了吧……”
“我愿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又彼此怔怔凝望对方半晌。
不待我开口,听得他一声叹息,缓缓陈述道:“瑶瑶,是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你,更不该欺骗你。今日你待我如此,我方知愧悔,是我罪有应得。在营中的这十日,除了‘哦’和‘嗯’之外,你不愿意再对我说第三个字,我几乎度日如年,百虫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忍下汹涌而来地泪意,强装淡定道:“如此,你便说说,你瞒了我什么,又骗了我什么?”
“其一,事关我的身世。当年在襁褓之中救我性命的人,正是王大人。当时,王大人在幽州出任招讨使,一日他与朋友外出垂钓,在山涧中发现我。他见我甚是可怜,便将我带回府抚养。我的师父长乐道人便王大人的莫逆好友,待我长至八岁,他便让我拜在长乐道人座下学习剑术和医术。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出师之后,便立誓为王大人效力,报他救命、养育之恩。一来为了行事方便,二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有入朝为官,即便腿病已然痊愈,我依然照他的吩咐,继续假装残疾。
“其二,正如我上次说所,我的确在第一次为你诊脉之时,便已然发觉你所中之毒为七星寒骨散。只是王大人吩咐我不得张扬,即使对你也要保密。因为此毒与你父母被人谋害有关,如若声张,必然会打草惊蛇,让幕后黑手更加警惕。之所以不为你解毒,是想外人认为你身体孱弱,不堪担当重任。如此一来,别有居心的人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招,他竟然再次派人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