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将此事转达给管家,管家丝毫不敢迟疑,立马请来兰陵城中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待选定良辰吉时之后,便往命馆合婚,取得龙凤贴。
胡家乃是江南首富、名门望族,此事又事关红白二事,因此消息一经传出便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人们对周绯雪的咒骂变作了艳羡,纷纷羡慕她能得此情深不寿、不离不弃的良人。
周绯雪下葬十日之后,胡府一改凄寂素白之象,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皆布置得红红火火,一派欢喜热闹。一大清早,胡府门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管家派人外出分发糖果、炒货、蜜饯、糕点之类的吃食,见者有份,并四处发放请柬,邀请大家晚上过府喝一杯喜酒。
希音原本料定胡元生活不过六月十八,可不知为什么,他却能撑至今时今日。
我望着身穿一袭火红喜服却白发苍苍的胡元生,心下酸涩难当,全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不久之前还是个风华正茂、英俊儒雅的大好青年。
“这是墨染。”希音将一罐黑黢黢的汁液放在梳妆台前,笑对胡元生道:“胡兄,稍后我便用它帮你染发,保证谁都看不出你有白发。”
胡元生对镜淡然一笑,道:“横竖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还在乎皮相做什么?我现在只求及早与绯雪团聚,漫漫黄泉路,我要陪她一起走。我听说若是投胎时能一起喝下孟婆汤,来世便能继续在一起。”他的声音沙哑黯淡,仿若枯叶摩挲之声。
四周的下人忍不住抹眼泪,却还拼命维持笑容。大喜的日子,谁都不愿将它弄得悲戚戚的。
他掩口咳了咳,目光忽然变得深沉悠远,“也不知奈何桥上,她会不会等我一等,还是迫不及待地追着苏君而去……我不想生前输给他,死后还是输给他。来生我一定要比苏君更早认识绯雪,然后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说完这番话,他的气力好像悉数用尽,眼皮无力地阖了下来。管家将他扶到贵妃榻上,他便彻底闭上了双眼。
我张望胡元生的脸色,担忧道:“他……还有没有气?”
希音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宽慰道:“我了解胡元生,婚礼未完,他舍不得离去。”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的功夫,胡元生慢慢睁开眼睛,说:“方才说到哪儿了?”
希音微笑道:“周姑娘有一封遗书,是留给你的。”
遗书?我吃了一惊,向希音投去询问的目光。他却只是勾起唇角,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厢胡元生眼中骤然一亮,仿佛蒙尘的珠宝恢复了光泽。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欣喜的笑意,道:“是吗?可我已经看不动了,不如劳烦圣僧兄读给我听吧。”
希音的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张梨花笺,朗声念道:“字请元生表兄亲鉴。小妹绯雪福小祚薄,年幼家贫,双慈见背,而后亲夫暴毙,为马家所不容。承蒙表兄不弃,收留于府中,悉心照料无微不至。此大恩大德,小妹铭感于心,未尝有片刻遗忘。奈何此生已矣,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答表兄恩情,无复二心。绯雪绝笔。”
希音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答表兄恩情,无复二心”,胡元生听完后,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好,好……绯雪说她来生会一心一意待我,她会一心一意待我的……有她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
吉时一到,胡元生便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朝外厅走去。我与希音跟他在身后,我说:“圣僧啊圣僧,方才那封遗书是你伪造的吧?”
他挑了剑眉,似笑非笑道:“胡元生已是将死之人,只要能了却他心中所愿,让他走得安心,遗书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外厅中,媒婆捧着周绯雪的灵位,一步步走向胡元生。他屏退众人,强撑着站稳身子。笑容清淡幸福而满足,仿佛连眉目都恢复了神采,温柔如水的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她的灵位。
周家高堂都已不在,而胡元生只有一个年老体弱的母亲在临安疗养。怕老人家承受不住,是以胡元生病重之事还不曾派人告知她。
今日这场婚礼,拜过天地,夫妻对拜之后,便算礼成。
“礼成——”
随着礼官一声唱喏,胡元生将周绯雪的灵位紧紧贴在心窝上,轰然倒地,终究不带一丝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他死后,与周绯雪合葬在胡家祖陵,终得以一起长埋地下。
☆、第三十九章
梅雨季过去后,盛夏终于来临。这日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透过树缝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夏蝉唧唧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