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场子就冷了下来。
裴览一眼不发地凝视我,眉宇温润如玉,深沉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被他盯得甚是不自在,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打定主意视若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梅儿,跟我回去吧。”
我干干一笑,说:“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
他的眸光迅速黯淡下来,紧握的右手骨节泛出清白色,黯然神伤道:“为什么?是因为九叔吗?”
我绞着衣裳,咬了咬唇,道:“是。”
裴览急切道:“梅儿,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瞪他。
“事到如今,我不该再隐瞒于你。那日九叔在青城山底将你救起是经过精心谋划的,绝非巧合。你可知那座山寺本叫兰若寺,已然于十多年前废弃,你所见到的和尚都是九叔的随从。后来我带人上山找你,他故意将你藏起来,不让我找到你。非但如此,他还找来一具假尸体放在我下山必经之路上,好教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听来却觉得甚是滑稽可笑,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值得他这般机关算尽吗?”
“梅儿,你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定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裴览信誓旦旦,道:“你嫁给我之前,九叔便对你存了心思。后来你我成婚,他依旧对你念念不忘……”
“裴览,裴览。”我淡定地打断他,说:“首先,我受伤并非因他,他救我,便是于我有大恩德。其次,处心积虑也好命中注定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路他无微不至地保护我照顾我,是真心是假意,我能感受到。至于从前的事……嗳,往事如烟,就让它过去吧。”
裴览看着我,面色骤然变得煞白。“梅儿,九叔接近你还有其他原因。”
我好整以暇地回望他:“什么原因?”
他静默一瞬,薄唇翕阖,吐出两个字——名册。
***
胡元生的病情迅速恶化,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尽管身周堆满冰块,他的身子却依然滚烫如火。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他的形容迅速憔悴枯槁,两鬓已生华发,大有古稀耄耋之相。
管家端来药汁,急切地问道:“圣僧,我家少爷的病怎么样了?”
希音摇头道:“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管家两手一抖,那药碗险些打翻在地。“怎、怎么会这样?”
希音轻拧眉尖,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现在他的五脏六腑迅速衰老,心跳一日慢过一日,呈现油尽灯枯之势。”
管家叹息,抹着泪离开了。
我说:“哀莫大于心死。周绯雪已死,他大概也不愿再苟活于人世了吧。他是那么爱她。”
希音缄默不语,深深地望着胡元生,眸中依稀有几分怜悯之色。
“圣僧……”一声轻若烟云的呼喊声自床帏之中飘出来。胡元生侧卧在榻上,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凹陷,宛如一节枯朽的古木。
“胡兄,你觉得怎么样了?”希音一撩衣摆坐于床边,伸手探他额间,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胡元生勉力睁着浑浊的双目将我们望着,笑得苍白,“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圣僧,绯雪呢?绯雪在哪里?”
希音容色淡淡,道:“周姑娘的遗体暂时安放在灵堂之内,近来天气湿热多雨,如若长期搁置恐怕会致使遗体腐朽。管家已然着手为她准备身后事,胡兄不必担心,好好养病。”
胡元生的手蓦然颤了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目光空洞而呆滞,愈加面如死灰。
我不动声色地捅了希音一记,压低声音对他道:“圣僧啊圣僧,你说得如此直白他肯定承受不了的。本来就病得不轻,被你这么一刺激不就雪上加霜了吗?你怎么不知道婉约一些,婉约!”
希音道:“你太小看胡元生了。”
我一愣,那厢胡元生又缓缓转过头,道:“圣僧,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胡兄但说无妨。”
“我想在临死之前娶绯雪为妻。”他眼中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似是竭尽力气,道:“她此生颠沛流离,从未过过安定的生活。后来又无端遭人诟病,平白无辜地背上不贞的骂名。都怪我没能好好保护她照顾她。我……咳咳,我想给她一个名分,让她百年之后能有一处安置立牌位的地方。”
胡元生这番话的意思大抵是他想举行一场冥婚,以正妻之礼迎娶周绯雪过门。纵然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