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转而将一张药方交予于彬,叮嘱道:“你尽快将这药方抓来,三碗水煎成一碗喂给他喝,一日三次,晚上我再过来给他施针换药。”
“多谢……圣僧。”于彬接过药方,神色古怪地望了我一眼,扭头离去。
希音疲惫地捏了捏额角,似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携着我朝厢房方向走去。
我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问道:“裴览的伤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不出所料,他挑眉斜睨我,温温凉凉道:“你很关心他?”
“不是……”我干干一笑,道:“那他不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吗?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良心不安啊不安。”
“是吗?”他故意加长尾音,似真似假地问道:“当真只是良心不安吗?”
“那当然了。”我哼唧道:“那时我以为你遭遇不测,感觉了无生趣万念俱灰,就放弃挣扎,任暗流将我冲向礁石。裴览用身体护着我,我怎么推也推不开。但我想寻死是我的事,决计不能拉他做垫背。现在他伤得这么重都是受我连累,我怎么可能安心?”
希音的脸上浮起一丝讶异,仿佛没有料到我会说这番话,旋即便化作欣喜的笑意。
“原来我在你的心中竟是这么重要,我从前一点也不知道。”
我垂眸不语。
他温声笑道:“现在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不感染风寒引致肺热,不日便会醒来。你若想看他,我明日带去你便是。只不过……他的脉象有些奇怪,仿佛与常人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我还没找到原因,不过应该与性命无妨。”他停下脚步,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道:“幸好你昨天处理及时,折骨并没有伤及内脏。裴览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很好,只要好好休养调理,很快便能痊愈。”
我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就好……”
院中的樱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仿若淡粉色的云霞,清丽绝尘。晨风缓过,吹得花瓣款款而落,如漫天花雨。
希音探手将我拥在怀中,语意柔若春水,“昨日我找不到你时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那种恐惧悲怆之感,甚至比我自己被卷入漩涡之中更加教人绝望。小梅,好不容易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我绝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你。”
他附在我的耳畔轻声呢喃:“此生此世,我不准你离我而去。就算你厌我弃我,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小梅,我爱你。”
湿暖的气息肆意喷在耳畔,惹得我阵阵战栗。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堪堪荡漾了我的心湖,却又灼热似火,教我甘心沉醉其间万劫不复。恍惚间,若有一股甘甜酣畅的清泉自心间流过,流遍我的四肢百骸,从发梢到指间,满满的都是愉悦甜蜜。
我静静靠在他的肩头,淡淡的药香萦上鼻尖。
我多么希望时光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可以让我不再烦恼我是谁、他是谁,不再烦恼我的肩上或许担负着怎样的责任。不管失忆前我与裴览有过怎样的恩怨纠葛,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里只容得下希音一人。
倘若相逢是有缘,我甘心沉醉其间,倘若相逢是劫数,我也愿意万劫不复。
我环住他精壮的腰肢,坚定地告诉他:“圣僧,我也爱你。”
***
晚饭后,胡元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带回柠果一篮。
对于府里忽然出现的这些不速之客,他仿佛并未感到半分惊讶,只是淡定地听希音说完情况,然后淡定地吩咐管家加派人手照顾裴览。我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不愧是江南首富,见过大场面的人啊。
管家应声退下,胡元生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复意味不明地看向希音,“那小梅姑娘……?”
希音将柠果捣烂,汁液滴入混有雪薇草汁的汤药中。他将药瓶收拾妥当,含笑将我望了一眼,对胡元生道:“不碍事,我自会照顾她。”
胡元生一脸窥破天机的玄妙神情,了然地点了点头。
望荷轩中,烛火暖亮摇曳,衬得一室馨香。
周绯雪仍然昏迷不醒,她的睡颜安静美好,仿若初临人世的婴孩,教人不忍扰其清梦。若是没有右脸颊上那块狰狞骇人的蝴蝶斑,她定然是个柔婉雅致的美佳人,与苏君相配亦算得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可惜造化弄人,天不予相守。如果说棒打鸳鸯的人是周家二老,那么始作俑者就是这人间世俗的眼光。若不是世人轻贱戏子,他二人断然不会遭受两相分离的苦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一个生生被毁了容貌,一个则日夜饱尝愧疚思念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