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关于梅家这一段历史被人刻意掩盖了。
昨日皇后分明说过我是“梅家余孽”,能用的上“余孽”一词,若她所言非虚,只怕我与这个凭空消失的梅贤有着莫大的关系。我依稀记得有人要我拿着玉梅簪找到名册,为家人平反。倘若梅贤当真有什么冤屈,我身为梅家后人,势必要让他沉冤得雪。
关于梅家的事,既然从活人口中问不出所以然,那便只好求助史籍了。
于彬与守殿的书官吩咐过后,便守在殿外等我。将将踏入大门,一股清淡宜人的油墨香扑鼻而来。室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依稀可见空中微尘翻飞。殿内楼道的木板踩下去“吱嘎”作响,仿佛苍凉的记忆由沉睡中醒来,让人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守殿书官名叫崔思淼,慈眉善目鹤发苍苍,瞧模样已过古稀之年。他替我斟上一杯热茶,恭敬道:“娘娘,您要看什么书直接告诉奴才,下官替您取来。”
“崔大人,您不用忙,我随意看看,需要什么书自己找便是。”我四处转了转,状似闲聊与他道:“您在经纶殿多久了?”
他慈祥地笑道:“回娘娘,已有十七年了。”
十七年……先帝在位十六年,世宗在位十八年,如此往前推算,他果真是世宗朝的老臣,想来他必然对梅家之事有所耳闻。
我随意挑了几册话本,转身时不慎碰落了一册书籍。我捡起一看,竟是历代皇宫修缮记录,其中包括详细的皇宫的总体结构与建筑分布图。
我隐隐感到或许此图有朝一日将有用武之地,便用心将它记下了。
未免引起怀疑,我迅速将修缮记录放回原位,有意无意地朝存放史书的书架那边踱过去。因许久不曾有人翻阅,不少书册上既然积了厚厚的灰尘。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几本世宗朝的史籍快速翻阅了一通,无一例外没有找到有关梅贤的任何记载。
身为帝王自然想要使自己的功名流传后世,受万民景仰,是以正史记载皆以歌功颂德为主,鲜有提及诸如吏治**、地动洪旱之类的天灾**,唯有仁德十七年的漕银亏空案略有几笔带过。
“初,淮民饥荒,漕运总督谓漕辇稀缺,粮供不及。帝命查之,乃漕银未达。越明年,审讯涉案官员廿九,主使畏罪自尽,此案遂结。”
照此来看,当时的涉案官员多达二十九人,应当是一桩震惊朝野的大案,却连主谋的姓名都没有详细记载,真真是蹊跷得紧。
我继续翻查许久,终于在一本名叫《翰林官录》的官志上找到了梅贤的名字。世宗承世祖之位,这梅贤便是世祖朝的状元,十七岁时入翰林院崇文殿,任秘阁校理之职。这秘阁校理虽在文官之末且没有实权,却能上达天听,是无数人削尖了脑袋要争抢的好差事。梅贤能任此职,想来是深受世祖信任与器重。
“想不到娘娘也对前朝旧事感兴趣。”那厢崔思淼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书册,似叹息道:“这些史册许久都不曾有人问津了……”
我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淡定地笑道:“随手翻翻而已,书中所载千篇一律,大都是颂扬皇帝如何勤政爱民,如何亲贤臣远小人,委实有些无趣。”
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波动,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史官食朝廷俸禄,自然要为皇上说话。即便史官有心,也未必能写出是非黑白。有时黑非黑,白非白,所谓成王败寇,是黑是白不过是胜者的一句话罢了。”
我在他这番话中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不由暗自打量他,道:“崔大人言之有理。您在来经纶殿之前,曾于何处供职?”
他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不肯说?通常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因犯错而被贬来此思过,思着思着世宗就驾崩了,先帝登基后,一不小心将他遗忘了。一思就是十七年。其二,他得罪了某位不可说的权贵,于是生生断送了仕途。
我将需要的史册与官志取下来同话本放在一起,试探道:“崔大人入朝多年,见惯了朝堂中的波诡云谲风浪起伏,不知您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娘娘所指是?”
“梅贤。”
崔思淼面色一变,瘦若枯骨的肩头颤抖不已,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娘娘为何有此一问?”
我说:“听闻梅贤乃是堪比管仲萧何的千古一相,辅佐了世祖世宗两位皇帝。可方才翻阅史册时,却并没有看见关于他的记载,心中遂有此疑惑。”
他垂眸,用不着一丝慌乱的声音说:“没有,下官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