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胸口,头发如钢丝一般,扎在花溶的手上,身子踉跄,冲着满脸惊疑的亲兵嘶喊:“滚,都滚开,你们都给我滚远点……”
帐篷的门关上,飘摇的烛火,一地被砸烂的碎物。
他瘫在地上,重重喘息,身上被一些瓷器的碎片划破,流着血,也不知道疼痛,嘴巴大大张开,像一条蜕皮到了关键时刻的毒蛇,昂着头,眼里露出可怕的凶光。
“花溶,给我解药,我要解药……”他的手伸出,要抓住,她却刚好在他手臂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外。
“花溶,狠心的女人,快给我解药……”
她盯着那只伸出的裸露的臂膀,粗大的血管隐隐呈现一种奇怪的紫色和青色,仿佛无数的蚯蚓在里面蠕动。
“花溶,快给我解药……解药,我要解药……”
她十分冷静:“王君华没死,秦桧也没死,赵德基更没死。”
“赵德基关我什么事?”
“好,赵德基我自己想法。但秦桧,他还没到燕京。”
“哪有那么容易?他是丞相,丞相怎么可能轻易到燕京来?”
“宋徽宗父子都可能来,秦桧怎就不能来?金兀术,你没尽力!”
他不可思议:“你以为秦桧是一条愚蠢的狗?花溶,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她忽然伸手,手指一弹,不知是一块什么东西弹入他的嘴里,封住了他下面的辱骂,喉结骨突,能清晰听到那个东西滚下肚子的声音。他嘶声呐喊:“你又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她轻描淡写:“止疼剂,用一种特殊的草药做成的止疼剂。”
“你哪里来的?”
“与你无关,反正不是毒药。”
他张大嘴巴,果然,身上的疼痛在逐渐减弱——似是一种麻木的感觉,麻醉了神经,四肢无力,像被抽筋的软体动物。
花溶绕开一地的碎片,随手捡了一件单衫穿上,合衣躺下。
烛火幽幽,金兀术的眼珠像一种色泽奇特的琉璃,从周围的物事转移到床上,迎着那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带着淡淡的微笑,无尽的嘲讽,像在欣赏一场闹剧。
四太子,你就这点本事。我知道,你就这点本事,不过如此。
自己的痛苦,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闹剧。
他要跃起来,狠狠地上前挖掉那双眼睛,只是,身子刚一挪动,就疼,难以言喻的疼痛,浑身的元气仿佛被全部耗尽,骨骼碎了,如一条软体的蛇,只能爬行,不能站立。他疑心,自己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闭上眼睛,伸手,要去灭掉烛火。
他嘶声:“花溶……”
她声音平淡,仿佛刚刚才看了一场好戏:“四太子,时辰不早了,你怎不去就寝?”
他挣扎着:“花溶,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一双手扶在他的腰上:“阿爹,你到底怎样了?”
是儿子满怀关切的声音,他从幽暗的帐篷里冲进来,用尽全身力气去搀扶阿爹,满含焦虑。金兀术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嚎啕大哭,无限委屈。纵然权倾天下,纵然荣华富贵,可是,除了这个儿子,除了这双搀扶的手,自己还有些什么?他靠在儿子稚嫩的肩上,如一个市井的无赖汉:“儿子,这世界上只你对我好,只有你……”
孩子被父亲的嚎啕大哭所惊呆,比见他痛苦地砸碎东西更恐怖,又看看床上和衣而卧的母亲,嗫嚅着:“妈妈,阿爹他……”
“别叫她妈妈,她不是你妈妈,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女人,以折磨我为乐,我就是被她折磨成这样的……”
陆文龙惊疑地看着妈妈,烛火下,他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像已经睡着。他惊讶于妈妈目睹阿爹如此惨景还能睡着。妈妈,她不该如此,不是么?他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妈妈……”
花溶坐起身,淡淡说:“儿子,你先下去睡觉。”
“不!”
她被孩子眼里的倔强所困扰,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被金兀术绑缚关押,儿子对自己的维护。好一会儿,她才看向金兀术:“四太子,你这是要在孩子面前,跟我算账么?是不是要把一切都说得一清二楚?”
金兀术心里一震,头依旧软弱地靠着儿子,手也紧紧拉住儿子的手。
陆文龙的目光再次从妈妈脸上转到阿爹身上,无比困惑:“阿爹,你是和妈妈吵架么?”
他疲倦不堪,盯着儿子身上的衣服。那么清爽的单衫,那是属于宋人的时髦的衣服,一针一线,是花溶连夜赶工的结果。孩子,他是多么喜爱这套衣服,所以睡觉都还穿着?甚至胜过对那套加冕的世袭的冠冕。
王冠竟然不敌这套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