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抚了军中将士的情绪,但和幕僚们商议时,就无法再掩饰这种焦虑了。
他问:“在前面一路购买军粮如何?”
朱芾摇摇头:“虏人被困许久,兵马粮草显然也不多了,即便夺取也支撑不了多久;而要购买粮草,这八万人马的供养谈何容易?现在兵荒马乱,两河困顿,哪里来得及?”
于鹏愤然说:“如今秦桧一手遮天,人人都说他是四太子的奸细,他必是要千方百计阻挠抗金大业……”
李若虚沉吟半晌,才低声说:“自古功臣在外,若非兔死狗烹就是……”“黄袍加身”四字,他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口,他回临安应对,更明白皇帝的心思。
众幕僚退去,花溶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栗米粥进来,柔声说:“鹏举,你今日不曾吃晚饭,长期如此可熬不住。”
岳鹏举摇摇头,见妻子眼眶深陷,长叹一声:“十七姐,你跟着我,这一辈子都在吃苦!”
花溶心里一震,一辈子,鹏举竟然说一辈子!她心里忽然有种极其可怕的不祥的预感,却强行镇定,放下米粥走到他身后,伸手替他按摩肩头,嫣然一笑:“鹏举,跟你在一起,我可快活得很,怎是吃苦?”
他反手,从后面轻轻搂住妻子的腰,声音十分沉痛:“十七姐,我从军十几年,从一名普通小兵到节度使高位,生平自认从未有何亏心之处。唯是对你,竟无法让自己的妻子有一份安定的生活!十七姐,我们一定要提前拿下最后一战。我答应你,此后一定辞官陪你。哪怕是种地栽花,也一定不让你和儿子再吃任何苦头……”
花溶眼眶一红,直是要滚出热泪,丈夫这一番话,已经隐隐透露出对未来的可怕的灰心丧气,他不敢对幕僚说,只对自己说。幸好岳鹏举看不见她的神情,她依旧笑着,头轻轻埋在他的脖子上,亲昵地蹭一下才慢慢说:“鹏举,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岳鹏举紧紧拉住她的手,没有再说任何话。
与此同时,金兀术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酒也喝不下去,脾气越来越暴戾,天天逼迫众将士拿出破敌方案。他虽然对秦桧的忠心,赵德基的胆小,都有足够的估计,可是,又担心岳鹏举抗命进逼,以他对岳鹏举的了解,岳鹏举也不是做不出来,否则,不会连续两次抗命。这最后一刻,岳鹏举会不会抗命?
这一日早上,岳家军饱餐一顿,齐聚一片大空地,做最后的战前动员令。岳鹏举刚开口,不料从行宫的急递便传来,正是赵德基要求退兵的第一道金字牌。
岳鹏举行臣礼,领了金字牌,如被人从心口狠狠砍了一刀,面如土色。于鹏、朱芾、李若虚、张节夫、张弦、王贵等人都围上来,一看,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如坠入寒冷的冰渊。绕是幕僚们平素再能筹划,到此也一筹莫展。
花溶站在一角,并不上去,甚至根本不敢看丈夫的脸色。
半生心血,毁于一旦。
十二道金字牌一道接一道的传来,这一日,岳鹏举就不停地接收金字牌,每半个时辰,向临安的方向行一次臣礼,读赵德基的令人生厌的重复命令,根本不能再做其他任何事情。
到最后一道金字牌接收完毕,他同时接到消息,说朝廷已经断绝了对岳家军的粮草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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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急递本来是秦桧先下,但秦桧私自矫诏,截留粮草后,故意做了精心部署,等到赵德基的命令下来,才公然向岳鹏举宣布了此消息。
双重打击下,岳鹏举整个人几乎崩溃了,腿脚麻木,由两名金兵搀扶着也站不起来。花溶默默地从角落里走过去搀扶他,可她自己也双手无力,手搭在他的腰上,软绵绵地,自己也摇摇欲坠。
幕僚和重要将领都聚集在一间宽大的土屋里,只中间的案几上点着一盏极其昏暗的油灯。
众人怒不可遏,王贵张弦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骂秦桧。
可是,他们除了怒骂秦桧,对于背后真正的主谋——当今皇上,却谁也不敢稍有厥词。
张弦说:“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临阵撤退,不如继续……”
徐庆也说:“若这次不能攻下开封,我们的北伐岂不是毁于一旦?”
其中脾气最暴躁的牛皋,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老子一定要抓住四太子……”
董先也破口大骂。
只王贵没有怎么开口,一直静坐一边。
按照军中作战的勇猛,张弦、王贵、牛皋、徐庆、董先五人被称为公认的五虎将,也是岳家军的绝对主力,此时,朱芾等见他们吵吵嚷嚷,无不坚持出兵,就说:“待下官再起草奏折,请求陛下暂缓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