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花溶,笑着招呼她,神情很是得意,又兴奋,竟如一个孩子般,几乎要欢呼雀跃:“十七姐……”
花溶但觉他精神抖擞,春风得意,忽然意识到,也许他昨夜已经和李巧娘春风一度了,不然,怎会笑得如此诡异?她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冷冷地看他一眼。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冰凉,岳鹏举一怔,这时,一名胥吏来禀报事情,他便匆匆离去。
花溶也回身,砰地一声关了门。她是当家主母,丈夫纳妾,按照习俗,要端着架子回避。
此时,“贤妻”的面具再也戴不下去了。门外,陆续有人声,她听不清到底是些什么声音,只觉得声声都是“恭喜新婚”之类的。有女眷笑闹的声音,想是去为新娘子梳妆打扮的……
岳鹏举的笑声,李巧娘的笑声,秦大王的笑声……四面楚歌,全是敌人。眼前浮现昨夜的绫罗锦服,她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荆钗布裙,以及抽屉里那分文不曾动用的五十贯钱,眼眶干干的,却流不出泪来,方觉得人生到此,简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讽刺。
良久,她站起身,从旁边拿起自己随身的小弓、箭镞,郑重其事地背在身上。忽见衣橱内放着一个大包裹,也不知何时放进去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崭新的衣服,想是鹏举买给李巧娘的,因为昨夜未归,就没拿出去。
她将包裹放回原处,只随意拿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其他的,再也无可收拾。再看看手上,还有一只镯子,也是当初岳鹏举买给她的,她轻轻褪下来,想想,又提笔写下几行字,用镇纸压平了,将玉镯一起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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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真正做到“全身轻松”,就连包裹也那么“轻松”,拎在手里毫无分量。她这才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柄上,耳里是漫延的欢声笑语,嘈杂不堪,声声恭喜。她竟然不敢走出去,更不敢面对。良久,又缩回手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外面,是卧房后的一片林木。此时正值盛夏,林木葱笼,寂静无声。她看看这里的僻静和外面的繁华形成鲜明对照,纵身跳了出去。
双脚踏在草地上,惊起几只飞鸟,鸣叫而过。
耳边隐隐传来欢天喜地的鼓乐声,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明明是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却觉得世界茫茫,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她疾步走出去,吹一声口哨,听得马的声音。她这些天,马没就马厩,单独系在一处。此时,悄然过去,解下马,纵身上了马背,并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她一扬鞭,马得得地扬蹄飞奔,到军营门口,驻守的老兵自然知道这是岳夫人,他几乎每日见她进进出出,只习惯性地行一礼,放她出去。
花溶毫无阻碍地上了大路,洞庭这一带干旱日久,一路上扬起老大的尘土。再看洞庭湖,水天一色之间,远处的烟波浩渺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奔出去十几里,但见沿途遥遥鳞次栉比的水寨,杂草丛生,在这里的干旱天气,骄阳似火,显然是适合火攻的好时机。她这才明白鹏举所谓的“八日”拿下,绝非夸大其词。按照张浚给他的来回几近二十天的期限,他完全可以享受了甜蜜的“春宵一刻”,再行用军。
美丽的妻妾、运筹帷幄的胜利,一个男人所期待的,到此完美。
花溶再也想不下去,心口如要爆裂开来,忽然一挥鞭,重重落下,马受惊,拼命飞奔起来。花溶此时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混乱里,也不管方向如何,如此飞奔两个时辰,才发现已经离开潭州城一两百里,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烈日当空,她早已汗流浃背,头发几乎要滴出水来,全身的衣服完全粘在身上,湿漉漉的,好不难受。她这才茫然勒马,停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下面。绿荫蔽日,可是,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她抬起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水,拂开额前汗湿的乱发,看看方向。前面两条路,一条通往临安的大方向,一条却是另一个方向。她稍稍静心下来,此时此刻,这天下,她只愿见到一个人:那就是李易安,心里千言万语想要向她倾诉。在军营里,无论是高四姐还是其他女眷,甚至昔日的好友婉婉、天薇等都不是适合的倾诉对象。那些话,她们不明白,她也跟她们无法沟通。唯有李易安,唯有那如祖母又如朋友一般的奇女子。她恨不得马上就见到李易安,可是想起李易安此时借住在自家的别院里,也是岳鹏举的地界。自己走投无路,依旧只好回岳鹏举的庇护下,便不甘心。想了想,还是狠心踏上了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