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
他正好也迎着她的视线。
两人心里均是一震,尤其是花溶,突然涌起的可怕的强烈的直觉。那是女人天生的一种直觉。
这种可怕的感觉几乎击溃了她,手情不自禁地再次伸向地下的刀子。
杀他,永绝后患!
杀了他。
这一刻,她眼里杀机四起。就算她刚砍下那一刀时,金兀术也没看过那样深刻的杀机,心里一凛:这个女人,现在才是真正想杀自己了。
她居然真正想杀了自己。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却见她的手已经离开,站起来,身子站得笔直:“也罢,也罢……”
她转身,他再次发出咕噜的声音:“花溶……”
花溶摇摇头,叹道:“也不知武乞迈他们会不会来救你。但我估计,他肯定不是鹏举的对手。唉,若是你在,你们的设伏倒可能成功。但武乞迈,他和你实在差得太远。更不用说和鹏举相比了……”
他每次听到“岳鹏举”,就闭上眼睛,装睡着了。
“文龙孩儿走远了,我知道追不上了。可是,四太子,既然你爱他,就请念在陆大人夫妻的份上,如果你不想他长大后,又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软骨头,不愿他又是第二个秦桧,请千万不要由王君华这样的女人抚育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一次,任他叽里咕噜地呼喊,她再也不曾回头。
金兀术的身子已经彻底滑落到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一刀那么精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连根一起掉在地上,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
他是武人,常年征战,习惯了握刀的手,习惯了拉弓的手,可是,这只手已经彻底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厮杀笑傲。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顺着脸流到嘴里,又咸又烫,慢慢地,整个人都麻木了。
可是,眼睛还是睁开的,那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乌黑的头发在朝阳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神采飞扬,仿佛这树林间冉冉升起的精灵。
她没有再回头,无论他的死生如何,仿佛都不再重要了。
他慢慢地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林里,视力已经完全溃散,腰间的伤,断指的疼痛,终于一起爆发,再也支撑不住,像一头陀螺一般,一个倒栽葱就倒在地上。
前面是一片稍微宽阔的荒地,枯萎发黄的草,四周低矮的灌木,太阳一览无余的照射下来,甚至能看到常绿灌木上来不及融化的小团小团的白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变成水珠,一滴一滴,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远处,居然有一棵野生的腊梅。光秃秃的花枝,没有任何的叶子,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整个一棵开花的树。
花溶快步往前,并不丝毫停留,只是跑过那棵花树时,随意跃起,折下一根花枝,拿在手里。
风在奔跑的声音里呼呼后退,花在放晴的天气里吐纳芬芳。
空气那么清新,心里那么轻松,是获得自由的轻松。是海阔天空的轻松。
原来,阶下囚的感觉是如此难受。
原来,重获自由的快乐是如此鲜明。
甚至连对丈夫安危的担忧与焦虑,也无法压抑这种轻松的感觉。
她听着耳边的风,拔足飞奔,浑身有了无穷无尽的力气,好像一奔出去,到了大路上,就会看到鹏举,向自己奔来。
大路上,马蹄的印子那么鲜明,还有一些新鲜的马粪,刚刚有军队过去。
但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路上散乱着一些尸体,还有刀枪弓箭,都是战死者留下的。她立刻捡了一柄稍微趁手的弓,又拿起旁边的一个箭筒背在身上。
她站在大路上,看远处的山坳,此时,风平浪静,寂静无声,绝无激战的余波。焦虑和担忧,让快乐的心境变成了忐忑,眼珠子一转,在路边寻了一片扁扁的叶子,放在嘴边。
这是她在海上学会的一种树叶笛,那时,她才17岁,他不过13岁,两人如随时会被猫吃掉的小老鼠,躲藏在偶然发现的那片春暖花开的水湾里,制造偷偷逃走的小木筏。唯有那个时候,劳作的时候,才能缓解囚奴的恐惧,才充满对自由的向往。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秦大王不明白,金兀术也不明白。在某一方的领域里,他们都是绝对的主宰,是王者,可以随意主宰他人、女人的命运。可是,自己天性不喜欢被任何人主宰命运——就如自己的父母族人,昏君一句话,就死无葬身之地。
每个人,都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在父母惨死之前,她不懂得,父母死后,她方明白。虽然无力,也要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