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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275)

花溶骑马,慢慢地往回走。

这一路的柳树,已经发了新芽,暮色下,已经分不清是城南还是城北了。

头顶是一片蓝色的海洋,没有一丝云迹,月亮正在堂而皇之地冉冉升起,毫无遮挡,是一轮圆月。它先从白色的山背后升起,越过山顶,越升越高,它的眼睛似乎总是仰望着,渴望着到达更深更远,像午夜般漆黑的天顶。

几颗疏朗的星星点缀在它的旁边,显得那么冷清。

前面,一阵胡笳吹起,带着一股黑夜特有的凄凉——尽管这个夜晚月色如水,亮如白昼。

两旁的路上不知是什么无名的野花,也在春末露出头来,发散出一股奇怪的香味,幽幽的,跟胡笳相映成趣。

这胡笳也很奇怪,仿佛是听过的,一忽儿,又转成了另外一种声音,竟是一种改良的南朝的曲子,混杂着胡笳,时而婉约,时而雄浑。

紫泉宫殿锁烟霞,

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

锦帆应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无萤火,

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

岂宜重问后庭花?

……

何人会在这白山黑水吹奏这样的曲子?

陈后主亡国,宋国昏君亡国,可是,这又岂能单单一句“岂宜重问后庭花”就将两国的战争一笔勾销?昏君自然可恶自然该死,可是,淮扬那种可怕的大屠杀,难道不是跟昏君一样的可耻和凶残?

她心里忽然愤愤的,难道因为宋国君臣昏庸无耻,难道异族人就可以肆意来杀害宋国的千万无辜人民?

吹曲子的人,究竟是想说明什么?

曲子再次变调,如果说前次还带了雄浑,这次却是变成了彻底的缠绵,却是一曲《清平乐》:

春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明候。去年紫陌青门。今朝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人,这样的曲子!花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极大的不安,仿佛来人的这声声胡笳都是吹给自己听的。

她双腿夹马,正欲离开,忽然听得一个声音:

“花溶!”

她勒马,既然被发现了身份,也不急于逃窜,而是稳稳地站在原地。

月光一泻千里地洒满这异国的土地,从前面老树新藤里一点一滴地蔓延下来,层层地爬满一种明亮的凄清。

视线里,一个人慢慢地从一棵大树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胡笳。

他!

一身金人的装束,但并非下层金人那种赤膊露胸,而是紧身胡服,一头妖冶的黑发扎成马尾,给人一种粗犷不羁的感觉。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他细看对面马上的女子,她也是金人装扮,男子装扮,仿佛不耐寒冷,穿着厚厚的袄子,头上戴着大大的帽子,月光下,她的脸上甚至还能看到那样的黄疸病人一般的伪装。

只是,他却一眼看出来——是她!

乔装,只能迷惑不熟悉的人。如此面对面的时候,他又怎能认不出她来?

他提着胡笳,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忘得一干二净。

舌头仿佛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花溶再一扬鞭,他忽然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花溶!”

她淡淡道:“金兀术,你……”

他打断她的话,急切地,满是怨恨和委屈:“你射我!你亲自射我一箭,你想杀我!”

她愣一下,没料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他的语气里满是委屈,战场上纵横多少年,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可是,被敌人射伤和被她射伤,那是不同的,绝对不同的。

“我从未想到,你会真的对我下手!”

她淡淡道:“你下令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客气!”

他急急忙忙的:“没有!我只是想杀赵德基!我一直不想杀你!就算我下令杀你,你也不能报复我!你永远也不能杀我……”

“凭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才明白,恩怨种种,皆因战争。

如果没有了战争,就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

心里的恨意,为何油然而去?

“花溶,我真的不想杀你,那个时候,是迫不得已……真的……你也因为这个而恨我么?”

她摇摇头。

“战争!我们是敌人,你杀我是应该的!”

“不是敌人,赵德基才是敌人!岳鹏举才是敌人!你不是……”

岳鹏举是他的敌人,自己怎会不是?

纵然是敌人,秦大王也不会杀自己。

纵然金兀术不想杀自己,但也要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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