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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1383)

这是军营里的床,并不大,秦大王身子高大,他一上去,就霸占了全部。而且他的长手长脚都伸了出来。花溶根本没法上去,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脑子里倦倦的,心里也倦倦的,却根本无法入睡,就灭了蜡烛,趴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里,是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簌簌的,仿佛谁在黑夜里呜呜地哭泣。花溶蓦然睁开眼睛,走到窗边。但见这一夜,月亮那么白,风那么大,一片一片地卷着树叶落在窗台上。

秋天来了。

原来是秋天来了。

已经记不起,这是生命里的第几个秋天了。

风呜呜的,仿佛人生,永远在秋天的肃杀和冬天的寒冷里徘徊,仿佛是一个残酷的局——永远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侧立窗边,悚然心惊。忽然就转身出门。

走的脚步那么急促,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上。

一出门,就飞也似地跑起来。她知道那个地方,距离自己的小院子三个转折,一片威猛肃杀的营房——昔日的将军府,今日的飞将军栖息地。

夜深人静。巡逻的士兵尽职尽责,一看是她,立即退开。

花溶几步进去,果然,黑乎乎的屋子里,传出可怕的声音——那是呕吐的声音,强行压抑着的悲戚。

她悄然地,竟然不敢挪动自己的脚步。

只是在黑夜里,听着那剧烈的呕吐和挣扎。那一地的黑暗。无限的月光。她在黑夜里站得久了,已经能够完全看清楚对面的人了,他趴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不停地呕吐。

有一个人,他从来不曾喝醉过。他永远保持着清醒,保持着百战不殆的勇锐。这一个夜晚,他却不知怎么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他翻江倒海地呕吐,几乎要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呕出来,呕吐干净。

他瘫软在地,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力量的人。

花溶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扶住了他,声音低低地颤抖:“你醒醒,飞将军,快醒醒……”

他完全是沉醉的,完全迷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呕吐。

水打来,他一身的污秽,一屋子的污秽,都被清除干净。

他还是躺在地上。

他的身躯太过笨重,花溶根本无法挪动他一分一毫。他就那样躺在月光下。烛光,比月光还要昏暗,照见他满脸的风尘。

他一生厮杀,半世孤独,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除了厮杀,甚至不知道生命里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许久,腿都麻木了,花溶才站起来,默默地,要出去。可是,刚一起身,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她。

花溶泪如雨下,一反手,狠狠地抱住他,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鹏举……鹏举……是你,就是你,你不要骗我了……你不要骗我……”

可是,他的手却是软的,仿佛已经用尽了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彻底醉倒在地,连鼻端的气息都很微弱了。

刚刚的那一抱,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就如一个要倒下去的人,随便抓住一张椅子,一个扶手……如此而已。

“鹏举……你说话……我知道,你就是鹏举……”

无声,无应答。

花溶拼命地摇晃着他:“你告诉我,你就是……我知道你就是……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容貌都改变了?你告诉我,你说呀……为什么……”

他依旧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一身的酒味,连呼吸都是酒的味道。

唯有头,软弱地靠在她的怀里,就如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花溶在黑夜里,紧紧地搂着他,想起许多的过往,想起自己从金营里逃亡后,第一次见到他,彼此,就是这样的拥抱。

“鹏举,今晚,你陪我好不好?我害怕……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好害怕……”

“姐姐,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别怕……”

……

那么遥远的对话,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太久太久了,久得令人几乎要记忆犹新了。那些失去的岁月,自己一生的牵挂。

为什么到现在,相逢却是未相识?

她忽然狠狠地一松手就将他推开——“滚开,滚开……我不认识你是谁……你滚开,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你了……如果是鹏举,他怎会如此待我?他怎会连我都忘记了?就算忘记了我,可是儿子呢?小虎头呢?你都忘了?全部记不得了?”

她拼命地推搡他,任他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地上。

就连呼吸也是冰凉的。

“滚开……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要走了,明天就走,这一辈子也不跟你见面了,也不让你见到小虎头了……你不是不见我们么?你不是为了你的王图霸业,根本就不和我们相认么?好,我也不认你了,小虎头也不认你了,就当没你这个父亲……你滚,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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