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失望,又悲伤,疲倦地拉着他的手,正要再次闭上眼睛,却奇异地看到他的嘴唇慢慢地蠕动。
一下一下,如蠕动的蚕蛹。
“丫头,丫头……”
她的脸贴在那干涸蠕动的嘴唇上,顿时泪如雨下。
然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如一个刚来到世间的孩子,茫然地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满头白发,那么憔悴。
他伸出手,要拥抱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痛,也不是难受,却是心碎,因为目睹这样的憔悴而心碎;又欣喜,是她,是丫头!是她在自己身边。
花溶声音哽咽,几乎要跳起来:“你要什么?秦尚城,你要吃什么?”
他醒了,他竟然真的醒了。那是自己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他醒了!
老天,它何其仁慈。
“丫头,你整我……”
这厮,醒来第一句竟然是这样!她敢打赌,自己当时真的没有听错。
“丫头,水……水……”
她手忙脚乱,放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她呵呵地笑,满脸泪水,嗔怪:“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去拿水嘛……”
他也带了一丝笑意,然后松开手。心里也一松,目光跟随着她干枯的容颜转动,却觉得那么美丽,她的血污的面庞,她的干枯的身姿——那么瘦弱,那么憔悴,那么美丽!
他眨了眨眼睛,甚至,她的满头的白发,也是美丽的——难道是因为她活着的缘故?或者自己活着的缘故?
活着,就是美丽!
她拿了水筒,慢慢地滴在他的唇上,每一滴下去,他面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末了,看着她将水筒放在一边,就笑起来:“丫头,你刚刚是不是整我来着?”
“什么人哪,竟然昏迷中还留意这些小事……喂,秦尚城……”
他眼睛一花,无力再说更多话,又晕了过去。
“秦尚城,你怎么了?喂……秦大王……”
他眼皮倦倦的,那是极度倦怠,伤得太重,无法支撑的缘故:“丫头……我睡一会儿……”
她的手落在他的鼻息上,是均匀的。他活着,秦大王活着,只是因为太过虚弱,又睡着了。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花溶这才想起该分享的喜悦,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声地喊:“儿子,儿子……”
陆文龙冲进来:“大坏蛋怎么了?”
“他刚刚醒了,才睡过去的……儿子,大坏蛋醒啦……”她喜极,也跟着儿子一起叫他大坏蛋。
哈哈哈,就说嘛,祸害遗千年。祸害啊。秦大王这样的恶棍,阎王爷岂敢轻易去招惹他?
陆文龙迟疑地看着秦大王,他明明双目紧闭。他疑心是妈妈花了眼睛,神思恍惚了。秦大王哪有醒了?
“妈妈,你?”他伸出手,想摸摸花溶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在发烧。花溶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儿子,大坏蛋真的醒了,他醒了,你放心,你明天肯定能看到他醒来,哈哈哈……”
他实事求是,以为妈妈出现了幻觉:“妈妈,你去休息,我今晚替你看守。你好久都没休息过了。”
“不行,我一定要照看着,如果大坏蛋醒来没见到我,他会生气的……”
“他生气就生气呗,谁怕他呀?”
“我怕呀!”她嫣然一笑,无限喜悦,“儿子,我怕!如果他生气了,又睡过去,不理睬我们了,咋办?”
陆文龙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出去。
清晨,秦大王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看得分明了,一个女人趴在自己的床边,早已睡熟了。
他轻轻拉着她的手,眼神忽然一黯,这才发现,依偎着自己的,是白发,是一个白头、白发的女人。是她,是花溶,是自己的小丫头——岁月无情,她再也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
他是目睹的。亲眼目睹她如何瞬间白头。
人未老,头先白。
自己大她十几岁,自己尚没白头,而她,竟然白了。
还有什么,能比目睹爱人白头更揪心的事情?这痛楚比身上的伤还疼,只是不经意地更加握紧她的手。
她明显感到了他的掌心的灼热,忽然睁开眼睛,满脸喜悦:“哇,醒了,你真的醒了!”
“丫头,你……”
她那么奇怪,微微道:“怎么啦?”
他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悲伤,带了笑容,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的面颊:“丫头,你真好看,真好看……”
她嫣然一笑:“我一直都这么好看,不是嘛。”
他拼命点头,附和着她的意见,却牵动伤口,一阵生疼,惨叫一声。她咯咯地直笑,不停地拿了药膏给他涂抹。
他转眼,看着门口立着的少年,欣喜万分,差点坐起来,却发现动不了:“哈,小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