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北角的一个稍微势弱的缺口。秦大王百忙之中观察了最佳的逃生地,要她从这里杀出重围,因为,那里已经出现另一股厮杀声,那是刘武杀来了。刘武来接应了!他对刘武最有信心,如果还有生之万一的机会,也只能靠刘武了。
可是,花溶很快发现失去了秦大王的踪影,她惊恐起来,便和围上来的金军厮杀:“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啊……”
秦大王被一大群金军围着,遥遥地,尚未杀出下梯。冲天的火光里,他看到她的呼喊,声音惊惶如小鹿,颤抖,充满了绝望。
“丫头,别怕,你快走,快走,我马上就来……”
“秦大王,你跑不了!”
迎面而来的敌人,正是金兀术,已经扔掉了手里的大旗,双目喷出火焰:“你这个无耻的海盗,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死乌龟,轮到无耻,老子还远不是你的对手!”秦大王重重地“啐”一口,割鹿刀似永远也不会迟钝,一刀下去,一颗人头……
鲜血如此飞溅,死亡如此精密。仿佛一种残酷的艺术。
杀人也是一种艺术,所以,人们才大规模地发疯。
“快,四太子,有人向西北角逃窜……”
那是花溶的方向。
武乞迈低声提醒他:“四太子,那是……是花溶……追还是不追?”
金兀术已经杀红了眼,他的方天画戟,每一次下去,也是一颗人头,仿佛跟秦大王比赛着对砍。然后,跟他相逢,彼此对砍下彼此的头颅!
“四太子,是花溶,追不追?”
“快追,杀无赦,一个也不许跑……”
武乞迈呆了一下。竟然一时没动。
“快去追,一个活口也不留,杀,都杀了……全部杀了……”
武乞迈不敢再有任何的借口和停留,飞也似地追了上去。
“杀杀杀……”
“杀杀杀……”
秦大王自始至终,从未对金兀术有过任何的幻想,他深知此人该狠毒时绝不善良,方为他政客本色,现在假惺惺的面具一揭破,绝不会对花溶留任何的情面。所以,才找出那个唯一的缺口,希望花溶能侥幸逃生。但是,金兀术显然也早已留意到了那个缺口,立刻下达了必杀令,金军,大规模地往那里追去。他的希望瞬间破灭,他已经顾不得害怕,挥舞着大刀,也拼命向花溶的方向追去,想靠近她,或者截杀那些胆敢阻挠她逃生的人。
他自己已经不抱着任何逃生的希望了,只遥遥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如落入陷阱的小鹿,声声悲切的呼唤:“秦尚城……秦大王呵……”
眼睛忽然花了,想起她十七岁的模样,想起她被自己打伤后的悲苦,想起她因为杨三叔威逼,不得不流浪天涯,想起自己跟她赌气,要她先屈服……这些,都是自己欠她的,自己,真真对不起这个女人,竟然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
他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就算是举全部的力量,只为换她这一次的逃生,如此而已。
正要接近花溶的一队金军忽然停滞,那是一个大汉,竟然生生从大黑马上跳下来,飞掠过人头,横在他们面前,劈头就砍,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连环的骏马……
终究是血肉之躯,割鹿刀刀刀下去,却再也抵挡不住飞来的利箭,利贯长空,带着雷霆之气,那是四太子,曾在射柳节上大显身手的金国第一射手四太子——还有金军们的欢呼:“射中了,射中了……”
“秦大王,你受死吧……”
这支箭,插在秦大王的背上,他却不感觉到疼痛,也听不见金军的欢呼声,只是知道杀杀杀……
仿佛麻木了!直到他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直到一个声音响在头顶,是她的呐喊:“秦尚城……”
这声音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啊!
他提起一口气,想喊一声“丫头,快跑……”可是,声音在喉头里,汩汩的,发不出来,模模糊糊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他的身子,慢慢的,要倒下去!
花溶目睹,眼睛忽然花了,头皮也麻了。岳鹏举,扎合,现在,是秦大王么?是最后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了么?她的声音不经过大脑一般,甚至不感到悲哀“秦尚城,你不要死……”
冲天的火光,混乱的人马,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击破夜空,那么清脆:“妈妈,妈妈……”
陆文龙骑在马上,那是一匹白色的骏马,他挥舞着长枪,一身便装,如远古而来的神话里的小小骑士。可是,这少年骑士,却遽然住口,惊恐万状地看着火光里的那个女人:
“秦尚城……秦尚城……秦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