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宫殿建筑便是如此,偏殿与正殿以内部窄廊相接,看似殿宇分立,实则连成一体。且内帷规矩森严,宫人是不能走窄廊的,因而楚璇一路畅通,像只醉酒的猫儿,左摇右斜地就到了正殿。
那架寓意吉祥的百鸟朝凤薄绢屏风就在眼前,后面传来萧逸沉冷的嗓音:“朕知道母后对璇儿向来不满,可有什么不满都是咱们自家人的家事,她也从来对您又敬又怕,您就算没把她当儿媳妇,看在她敬您怕您的份儿上,也不该下此毒手。女子声誉大如天,您指使人在宫外散播她和江淮的谣言,可想到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这话里的信息太多,楚璇又醉到脑子沉滞混乱,额头抵在屏风上考虑了半天,才弄明白:啊,那该死的谣言和狗屁不通的诗是太后放出去的啊!
殿里一阵静谧,紧接着是‘咣当’脆响,像是酒盅酒樽全被扫到了地上,一只凰鸟衔绶纹的酒樽咕噜噜滚到了楚璇的脚边,吓得她不管外面那两人能不能看见她,忙伸手捂住嘴。
“哀家若是不往外散布这样的谣言,你是不是就要立那小妖精为后了?你是皇帝了,哀家又不是你的亲娘,管不了你。可你得空也得想想你亲娘是怎么死的!那是我的亲姐姐,是死在我怀里的,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眼眶里满是泪,是在求我好好护着你长大!你现在要立杀母仇人的外孙女为后,你也不怕你娘在九泉下不安,晚上来找你!”
太后暴怒至极,霍得站起身,抬手指向穹顶:“举头三尺有英灵,你的义兄徐慕为了保你,被梁王弄死的时候连个全尸可都没有,你以为杀个萧鸢就报了仇了?梁王可还活得好好的,他知道他外孙女要当皇后了,指不定正在家里庆祝呢!”
萧逸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伸开,伸开又攥紧,如此反复多次,才咬牙道:“梁王是梁王,璇儿是璇儿,他们不是一回事。”
太后怒道:“怎么不是一回事?梁王把那小妖精送给你的时候就是想让她迷惑你,勾引你,勾得你成了个昏君,才能遂了他的意。不然这天底下平头正脸的良家女子那么多,为什么偏要送个妖精进宫!”
这话实在太难听,萧逸冷下脸,沉声道:“母后,请您慎言。”
话音落地,太后刚抻了脖子想连他一块儿骂,忽而眼神一冷,斥道:“你出来干什么?想来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吗?”
萧逸心里一咯噔,循着太后的视线看过去,见楚璇脸颊酡红,趔趄着从屏风后走出来。
萧逸只觉脑子嗡嗡响,料想刚才那番话全被她听去了,心如刀绞一般,疼得不能自已,上前把她揽入怀里,轻声道:“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别在这儿,好不好?”
楚璇一双美眸水光迷离,茫然地看了一眼萧逸,将他推开,踉踉跄跄地去小几后盘腿坐下。
她格外无辜地仰头看向石阶上头顶冒火的太后,托着腮摇了摇头。
太后此刻格外暴躁,指向她:“你有话说话!别这么看着哀家,信不信哀家划花你的脸,让你再也不能勾引人!”
楚璇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太后,您从前拿我出气,要我在太阳底下一站一上午,趁陛下去行宫让我跪在您榻边端滚烫的药碗,那时候您说的是出嫁从夫,得好好侍候婆母,婆母让我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话没错吧?”
太后瞥了她一眼,冷哼。
楚璇视线定定,紧锁住她:“可如今您又说我是梁王的外孙女,所以不配当皇后。那我都出嫁从夫了,我就是萧家的人,只要我夫君对我满意,我就当得他的正妻,何至于再拿那不算娘家的娘家来贬低我?”
“总不能被您指使欺负的时候是从夫的,是萧家人,到抬我做妻的时候我又成外人了。那我要是外人,您那么欺负我,您觉得合适吗?”
太后一时语噎,恨意凛然地指着她,手颤颤发抖:“你!”
萧逸看他母后被气得脸涨红,没忍住,嘴角轻翘了翘,看向楚璇。
她坐得歪歪斜斜,目光时聚时散,看样子是醉得厉害。也是,她只要一醉,脑子就格外灵光,口齿就格外伶俐,连他都能被她耍得团团转,更何况他母后这点道行。
皇帝陛下紧憋着不笑出声,脸上一副高深淡定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暗中催促他的小美人:会说话就多说些。
楚璇果然不负所望,毫无畏惧地迎向太后那张怒气蒸腾的脸,不满道:“您还老叫我小妖精,我哪里妖了?我不就是长得比别人漂亮点,那也是父母给的脸,怎么就成了我的错?”
她越想越委屈,声音竟微带哽咽:“您还说我勾引、迷惑皇帝陛下,那更是无稽之谈!您自己的儿子自己不知道吗?都是他缠着我,黏着我,要说勾引也是他勾引我,怎么到头来全都成了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