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追了上来:“你想吃什么,让仆人去不就得了?要不然你等我回来,支使我也行呀!”
段人凤坐下来:“一动不动的养着,也不好,医生不是说了吗?孕妇也要运动的。”
“那也还是呆在家里最安全。”
金玉郎一边发牢骚,一边仔细看了看段人凤,见她脸色不好,额上还有细汗,一定是累着了,便痛心疾首,恨不得再埋怨她几句。段人凤抬手一撩汗湿了的刘海,却是满不在乎:“你在汽车行里看得怎么样?”
这问题转移了金玉郎的注意力,因为他立刻就翻出了一大叠崭新的汽车画报,都是他今天从汽车行里带回来的。把蜜饯罐子打开,再将画报也放在桌上摊开,他让段人凤边吃边看。段人凤看了几眼,不感兴趣:“我看都不错——不要那个蓝的,那个蓝,蓝得不正。”
金玉郎立刻就将印着蓝色汽车的画报挑出来扔到了一旁:“那你看这一辆,这叫苹果绿,绿得还挺好看吧?”
“还可以。”
“春天开着它出去郊游正合适,是不是?”
段人凤思考了片刻,末了点点头:“春天夏天都合适。”
“那就选它?汽车行里有现货,我明天过去交了钱,就能直接把它开回来。”
“汽车房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出来了。”
“那你明天就去把它开回来。”
然后她站起身捶了捶后腰:“我要去躺一躺了,就怪你老不许我出门,我现在略走点路就要累。”
金玉郎兴致勃勃的整理着桌上画报,忙里偷闲的抬头向她拼命一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每逢段人凤把他说得无言以对时,他就这么拼命的向她一笑,让她没法继续和他一般见识。
段人凤不理他,上了床躺下,心里明白他这一笑的用意——除了这一笑之外,他其余所有行为的用意,她现在也都明白了。怪不得他爱她,原来她真是他的知音,不过是一闪念的工夫,她就将他那恶行的前因后果全想通了。哥哥没有说错,他真是个天生的坏种,他们兄妹其实也坏,然而还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几乎不是人。
她一直认定了他是真爱自己,可现在她不敢再领教他的真爱了。她刚发现他的一切情感,都是暗藏杀机。
他不知道人活着需要做妥协留余地,他也不承认人世间应该存在悲欢离合,他只要自己称心如意,只要欢与合。
段人凤闭了眼睛,想要杀了金玉郎,一了百了,可她现在杀不动人,纵然杀得动,没有了哥哥在身边,她也像是缺失了一半——勇气缺失了一半,胆量缺失了一半,没那个铤而走险的本事了。
金玉郎决定了新汽车的款式与颜色,又去清点了家里的现钞,预备出了一万块钱,这一天就算是大功告成,没了别的事。走去后院打了会儿秋千,他有点无聊,可是不敢去惊动段人凤,自从段人凤显了怀之后,他总觉着她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肚子变大,肚皮绷得紧紧的,一定难受。于是不管段人凤自己感觉如何,他先替她痛苦起来了,只愿她躺着歇着,再别额外的受累。
糊里糊涂的混过这一天,他夜里和段人凤同床共枕,心里想着新汽车,快乐得简直睡不着。好容易在后半夜入了睡了,他忽然一激灵,又睁了眼睛,看到了歪在一旁的段人凤。
卧室里没开灯,段人凤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咽喉上,见他醒了,她说道:“把你的枕头摆好,别这么窝着脖子睡觉。”
然后她收回了手,他也换了姿势,迷迷糊糊的说道:“我是不是打呼噜吵着你了?”
段人凤躺了回去:“你端端正正的躺着,就没呼噜了。”
金玉郎果然就端端正正的躺了,怕自己又吵了段人凤。
翌日上午,一切如常,唯有段人凤微微的有点胃疼,可能是吃多了生冷瓜果。金玉郎想要陪她去看医生,但她认为金玉郎还是应该去买汽车,有了新汽车了,再坐着汽车出门,舒舒服服的去看医生也不迟。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金玉郎便依言出了门。而段人凤在家中四处走了一圈,四处的看了看摸了摸。仆人以为她是在检查各处是否清洁,也不在意。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她穿戴整齐,挽着个大皮包出了来,嘱咐仆人道:“我还是胃里不舒服,得上医院瞧瞧去。等先生回来了,你告诉他就是,别让他担心。午饭也不用预备了,买汽车是个麻烦事儿,先生总得下午才能回来。”
仆人答应下来,她又道:“你去胡同口,给我叫辆洋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