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羞窘不堪的紫末拉起被子蒙着头,樊哙光着脚跳下床,推开窗探出身子,扯着嗓子就骂:“你这个狗娘养的,有什么事一定要找到府里说?”
月色微明,树荫下的萧何飞快地瞟了一眼房里,樊哙下床时早已拉下帷幔,虽知萧何望不见什么,可心里依然十分不舒服,“有屁快放,放完了赶紧给老子滚。”
萧何啐一口,“你这个浑蛋真不知道好歹,若不是老萧我念着早些年咱俩那点儿旧情,我才懒得管你呢。”
“赶紧说。”
萧何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现在的皇上已不是当年的沛公,你我虽是开国功臣,可也要时刻牢记君臣之礼,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犯浑。”
樊哙顿时沉默了。
萧何轻叹一声:“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身边的人。”
樊哙想了会儿,“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萧何点点头,“这些并不是小事。樊哙,前日宫宴上你擅自离开的事,已经有人上奏了,若不是张良挡了下来,你哪还能安稳地躺在府里睡觉。伴君如伴虎,皇上现在是有很多事需要仰仗张良与我们,假若有一天,皇上不需要了,你想想后果。”
樊哙隔窗抱拳,“谢谢你,老萧。”
萧何摆摆手离开,“我明日一大早就要赶赴咸阳,以后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樊哙望着萧何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疲惫。萧何说的那些他都明白,也切身感受到了登基之后刘邦的变化。萧何说得不错,伴君如伴虎,他真担心有哪一天会一不小心捋了虎须招来杀身之祸,自己死了没关系,但紫末怎么办?也许,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远离政治,远离权力旋涡,和紫末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听到外面已无声音,紫末披好衣裳走到樊哙身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樊哙,皇上已经功成名就,如果你无心富贵,咱们就离开吧。去找海遥,我们和她生活在一起,帮她照顾照顾孩子。我也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心里太苦了。”
樊哙点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她的心虽然不在项羽身上,可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皇上当着她的面逼死了项羽,这……”
紫末松开手,转过樊哙的身子,与他面对面站着,“那个孩子不是项羽的,是皇上的。”
樊哙双眼瞪得滚圆,难忍心头震惊,“海遥亲口对你说的?”
紫末的泪突然滑落,“我先从韩信口中得知。在乌江旁边的村子里寻到她的时候,我曾当面向她求证,虽然她没有当面承认,可当时却失声痛哭。”
樊哙思索片刻,突然推开依在他胸前流泪的紫末,“我们离开前,我要为海遥做件事。”
紫末仰头看着樊哙,欣喜地问:“做什么事?”
樊哙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袍,系好束带,“无论皇上心里怎么想,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海遥从不曾背叛他,那个孩子就是铁证。紫末,皇子皇孙怎么能流落在民间呢,你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紫末走过去,紧紧地握住樊哙的手,清亮的目光里全是犹豫,“可是,海遥她并不想……”
樊哙盯着紫末,“这是她的宿命。皇上和我不一样,谁让皇上是大汉天子呢,她只要爱他,就必须尝试着接受那些姬妾。除非她不再爱他,或者,皇上愿意放弃皇位。”
紫末自然知道海遥还对刘邦有情,也清楚刘邦不可能放弃皇位。
见紫末半晌无语,樊哙重重一叹,“若韩信有心,就等海遥对皇上完全失望吧。到时候,海遥若想走,谁也拦不住。”
紫末悠悠一叹,“你注意安全。”
樊哙点点头,踏着月色径直向行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登基,既要平定诸侯王的叛乱,巩固统一局面,把四分五裂的诸侯割据逐步统一,又要建章立制,采用休养生息的宽松政策治理天下,迅速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安抚百姓,要逐渐把分崩离析的民心凝聚起来,大汉天子刘邦常常从日出忙到深夜,这天,把最后一份奏章批完已是二更,揉揉眉心,招来宫人,准备回寝宫休息,一出殿门,抬头间,他才发觉夜空中竟然繁星点点。
越想忘记就越不能忘记,刘邦发现自己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夜晚,那夜也如今天一样,星光璀璨,空气清新,他和她在河边的巨石上,彼此间毫不保留地交付了自己的身心,并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诺言。
鸿门堡中如果是误会,那么,乌江边上的来世之约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情到深处,依依难舍?海遥,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不由自主,他紧紧地握起双拳,指甲深陷肉里,却隐隐感到痛快。比起噬人心神的思念,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