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见你(28)
刚刚说那句话时,她还不时地瞄了手心里的那堆音标几眼。
原谅她吧,她一介匈牙利语刚入门者,逼格着实不够。
“没错,是《卡萨布兰卡》里的话。”凌珊点头了头,然后笑着问道:“聪明博学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或者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拉近关系第一步,她得尽快把班里这二十个孩子的名字和脸对上号才行啊。
“我叫马丁!”小学霸马丁君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
“好的,我记住了。很高兴能够成为你的汉语老师,马丁。”凌珊友好地伸出了手,就像朋友一样和马丁正式握手相识。
她从小接受的是中国式教育,老师和学生间那种上下级关系早已潜移默化成一种理所应当。但西方学校讲求师生间是平等的,所以不仅仅是入乡随俗,更因为如果她依旧摆出一副权威者的架势,只会让这些孩子更加无法接受她。一切,从平等相待开始。
……当然,她伸的是手心没有写字的右手。
……
看到凌珊和马丁之间平和的交流,其他学生的心里也隐隐有些向往,跃跃欲试的。
凌珊扫视了周围这些将内心的矛盾、羞涩、小激动都挂在了脸上的孩子,继续用并不快的语速缓缓说道: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不喜欢我的原因了吗?没关系,怎么想就怎么说,就当作是我们这节口语课的主题吧。”
沉默了几秒钟后,孩子们似乎都在犹豫、酝酿,小脑袋彼此间互相瞅着,有几个还在用眼神给对方传递着信号。
终于,一个看上去像是带有华人血统的混血小姑娘率先开口:“我们……我们以为中国老师都那样。”
“‘都’?都……哪样?”凌珊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
“去年,去年被派来教我们的那个汉语老师,她,她……”小姑娘看上去是绞尽脑汁在想形容词,最终却还是因为词汇贫乏而给出了一个笼统的形容:“她很不好!”
“她什么地方……不好?”凌珊耐心地问道。
心中大致明白了,问题可能出在去年来这里教课的那个志愿者身上。
“她……她只会反复地让我们把一个字、一个句子写写写!我们其他所有课加起来的作业都没有汉语课一门多!”小姑娘在心中将句子组织了半天后,涨红了脸说道。
而有人带头后,其他学生们也都纷纷开口,表达着心中的怨言,甚至有点争先恐后的意味。
“有,太多的,考试!每天,上课都,听写!每周都要,做卷子!”
“她讲得,很难懂,全都是语言的规则!我,用不了那些规则!”
“她上课总是一个人,讲课,不停地讲!我有,听不懂,她不让我打断她,不让我提问,还说我……捣乱她!”
“我,我妈妈来学校时,她还和我妈妈说,我不认真学习!没有,好好地,听她的课!”
“每次我们问她问题时,她都不给我们解释,只会用四个汉字来回答我们……”
最后那句话是马丁说的。而马丁说了半句后,二十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那个前任老师用来解答一切汉语问题的万能答案——
“固定搭配!”
之前一连串磕磕绊绊又四声不分的发言,唯独这四个字……吐字清晰、声调标准。
……看来这四个字他们真的是听那个老师说了太多遍了啊。
凌珊有些汗颜,她感受到了这帮孩子那快要实体化的愤慨与怨念。
马丁又继续补充着:“而且……她的脾气还不好,总是说我们不聪明,也不勤奋!我……我可以表演一下吗?表演一下当时!”
“当然可以。”凌珊没想到马丁还要来场往日重现,这小子够活泼也够有创意。
马丁拍了拍自己旁边坐着的男孩:“肯德,你和我一起吧。我还演我,你演那个杨老师。”
那个叫肯德的男孩正是马丁的同桌,昨天那个操着一口东北腔的褐发小正太。
凌珊突然想到今天自己忘记问伊诺克他家里是不是有个上小学的男孩儿了,总觉得这俩人可能是亲戚什么的,这一个调调的东北话……总不可能东北话已经红遍布达佩斯了吧。
不过现在她的关注点是,这孩子的名字……她刚才差点没忍住笑。
要是后面再加个音节,音译成中文的话可真就成某世界知名快餐连锁店的名字了……
……
即兴小话剧开始——
只见马丁坐到一张课桌的后面,两臂相叠,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一瞬间让凌珊有一种自己穿越回了中国小学的感觉。
然后,便见扮演着“杨老师”的肯德走上讲台,绷起小脸,一副严肃得不得了的样子。
“老师!”马丁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说,“昨,昨天的作业我不会做。”
只见肯德瞪起了眼睛,操着那口东北腔,犀利地噼里啪啦开火道:
“这个句型我都讲多少遍了!咋就学不会啊!我跟你们说,你们学汉语,跟我们中国这个年纪的学生学外语比的话,简直差远了!搁到中国,就你们这种学习态度和勤奋程度,老早就被淘汰了!”
马丁继续一脸委屈地发言:“可是,老师你布置的作业太多了,我做不完。”
“这叫多?你不进行反复的练习,怎么掌握这些知识!学习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吃苦咋学得会!”一股脑地喊完后,肺活量不够了的肯德还大喘了几口气。
马丁:“老师,那你能给我讲一下这个句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