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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7)

“啪——”的一声,母亲给了父亲一个耳光,父亲“咚”的从床板上摔落下来。

“酒醒了吗?!”母亲厉声喝道。

父亲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我……我醒了,老婆,你千万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值当,我灌黄汤把脑子都罐坏特了,要不你多打我几下。”

躲在门外的闻亭丽听到此处,早已是睡意全无。

红粉花楼?那是什么地方?

母亲为何会有什么所谓“花名”?!

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姆妈因为早年生病脸上落了疤,不大像别的太太那样喜欢四处串门,但妈妈天性乐观随和,从不自寻烦恼,父亲敬她爱她,家中事事都由母亲做主。

她无法想象这样开朗幽默的母亲会有什么不愿提起的过往。

第二天起来,闻亭丽暗中留神母亲的神态,可母亲照常在库房里算账,父亲照常在前头招呼客人,两个人都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吵闹只是她的一场梦。

那之后,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闻亭丽再也没从父亲或是母亲口里听到过“阿柔”这个名字。

但父亲的那番话时不时会窜上她的心头,俨然一根刺扎在肉里,拔都拔不出来。她不是没想过找母亲当面问个明白,可每回望见母亲脸颊上的伤疤,不知为何又不忍心问出口。

慢慢地,她也就把这件事撂下了。

如今骤然从乔家人的口里听到“阿柔”这个名字,由不得她不胆寒。

会是巧合吗?不,乔太太和李太太的表情表明她们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

她感觉身上阵阵发冷,忽被人轻轻推一把,一抬眼,就对上乔杏初焦灼的目光:“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哪里不舒服?”

闻亭丽定着一双大眼睛,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忽然想起之前在花园里见过邱大鹏的身影。

对了,邱家当年是跟母亲父亲一起逃难到上海来的,家里的底细邱大鹏绝对知道不少,母亲曾经叫过“阿柔”这个名字的事,说不定他也知情,这老男人心胸狭窄又一贯嘴碎,这件事一定是他说出去的。

难道说,那个红粉花楼真是……

她心中乱成了一锅粥,心疼母亲是一方面,迫切想弄清真相是另一方面,怔怔看向乔杏初,乔杏初目光里满是询问。

她又看看乔宝心、陈艾莎、刘其珍、白莉芸、黄远山……还有不远处的邓院长……

大家都在担忧地望着他。

却又听乔太太说:“我看着不大像,阿柔不是早就死在日本了,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亲戚。”

话是笑着说的,可她看着闻亭丽的眼睛里分明隐含威慑。

闻亭丽暗暗咬紧牙关,她明白了,她要是再不走,乔太太会毫不顾忌将这件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出来。

人言可畏,她还想在秀德中学好好念下去呢。

想到此处,她稍稍冷静一点,勉强挤出笑容,但笑容只是昙花一现:“很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这话,她低头推开乔杏初就向外走。

乔杏初情不自禁跟上去,却听那边有人道:“站住!”

却是一个中年男子推着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进了花园,乔家人忙一窝蜂迎上去:“老太爷。”

老人冷冰冰地望着乔杏初:“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祖父!”

看来这就是乔家的当家人乔培英了,闻亭丽维持着风仪勉强行了一礼,急速向花园外走去。

走着走着,变成了跑。

跑着跑着,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惊觉自己满脸是泪,低头跑到大厅,就听到管事说:“快去告诉老爷和太太,陆小先生来了。”

闻亭丽依旧低着头,因为她必须低着头走路才不至于被人看见满脸的泪痕,忽觉迎面吹来一阵夜风,像是下人们朝两边拉开了门厅的大门,有人走进来了。刚好闻亭丽跑到大门口,一头就撞了上去。

她头上的发饰本就摇摇欲坠,这一撞便掉到地上。

平常人被人这样一撞,少不得发出些动静,这人却安静无比,闻亭丽心乱如麻,低着头道歉:“对不住。”

她蹲下身去捡自己的发饰,那人却很有礼貌,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这人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个男人。

他把东西递给闻亭丽,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未说,有人朝这名男子跑来:“陆小先生!有失远迎。”

闻亭丽仓皇向他说了句:“谢谢。”

她越过那人,一头闯入黑苍苍的夜色中。

第3章

到家已是八点多。

闻亭丽从电车上跳下来,顶着一双哭红的泪眼进了衖堂。

闻家的房子是赁来的,一楼用做洋服店的店面和主卧,二楼的亭子间住着小桃子和周嫂,闻亭丽自己一个人住在三楼的卧室。

这当口,洋服店早已打烊了,她径直到后头去找父亲,房里却没人,在过道里怔立了一会,听到大门口传来声响,就看见父亲得意洋洋哼着小调进了门。

闻德生猛不防看见女儿从后头出来,不由诧异地打了个酒嗝:“这么早就回来了?”

闻亭丽不出声。

闻德生只当女儿为自己出去喝酒的事生气,也没当回事。

前不久他因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过一回,那西洋医生说他肝脏有点炎症,要求他戒酒。他这人向来怕死,马上就戒了,三个月以来,他几乎滴酒未沾,可谁叫今晚乔杏初大张旗鼓接女儿去乔家正式见长辈呢?这不是好事将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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