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下午,是个阴天,闻亭丽喊朋友们过来吃晚饭。
月照云一坐下来就问高筱文:“我问你,你为何一面跟闻亭丽续约傲霜粉膏,一面签下玉佩玲给你的绮年口红打广告?”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你们秀峰的人。”高筱文慧黠地眨眨眼,“再说报纸上天天吵她们两个谁更厉害,我何不把她们都签下,让她们继续在我的橱窗里‘打擂台’。放心吧,影迷们会蜂拥而至的。”
曹仁秀在旁笑道:“高小姐越来越精明了,我看你早晚要成为大富商。”
“富商?这还用说吗,我高筱文不成功,便成仁!当初来香港虽是负气之举,但我硬是坚持下来了,这一年来数不清栽了多少回跟头,不知不觉就学会看人和看事了。”
月照云颇有感触拍了拍高筱文的肩膀,黄远山也二话不说抱住高筱文,碰巧闻亭丽端着茶盘进来,见到这一幕,忙把茶放到一边,百感交集搂住三位好朋友。
短暂的沉寂后,高筱文振奋起来:“好在风风雨雨打不垮我们,今后我们要继续同舟共济!”
她抬手要跟朋友们击掌,玉佩玲不干了,强行挤到黄远山和闻亭丽中间:“真讨厌,这是把我忘了?”
曹仁秀拉着小田过去:“还有我们!”
闻亭丽笑着把杵在一旁的丁小娥也拉过来:“还有小娥!”
几人放声大笑,共同击掌。笑了一晌,李镇和谭贵望环顾四周,好奇问:“老板夫呢?”
“他在楼上接电话,物资筹备委员会有事找他,此外,他那间新药厂要重建了,这几天忙得不行。”
说话间,陆世澄下楼来了,大家打趣道:“老板夫,今晚还是吃面条吗?”
“面条没了,有牛排和红酒,大家凑合一下吧?”
大伙哄堂不已。
晚饭后,闻亭丽和陆世澄走到花园里看星星,不知怎么就想起去年除夕夜在宁波少白岭古道上对着北极星许愿的光景,心有灵犀的时候,两个人的念头都是一致的,记得那晚她和陆世澄许下了同一个愿望:永远在一起。
不知不觉快过去一年了,她感触良多,抬头望去,可惜今夜哪有什么星星,天幕是那样的黑暗,颇有点“黎明前的黑暗”的意味,他们想起战况,心情同时低落下来,她问他:“你说这场仗会打多久?”
“不知道,反正我们终将胜利,你怕打到香港来?”
“不怕,多活一天,我就多做一天自己想做的事,拍电影、筹款、支援抗战前线——像邓院长和厉姐那样坚持自己的信念。”
陆世澄默了默:“邓院长一定帮过你很多。”
“没有她,就没有我今日,甚至没有她,我们两个很可能走不到一起。”
她附到他耳边,把那份当初让他耿耿于怀的合同的秘密告诉了他。
陆世澄望着前方笑起来,早已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他只会感激闻亭丽在人生的紧要关头遇到了邓院长和厉成英那样的人,在他内心深处,很早就同闻亭丽一样,把邓院长视作自己的头号恩人。他知道闻亭丽目前最担心的就是邓院长和刘向之的安危,他也无比担心,但他还是尽可能宽慰她说:“我始终觉得,邓院长是不会牺牲的。”
看她怔然,他指了指她的心口:“看看你就知道了,邓院长的灵魂会在她帮过的人的身体里延续下去,我甚至以为,青年时期的邓院长一定也遇到过另一个影响她一生的邓院长,在对方的激励下,老人家才义无反顾走上了后来的这条路,所以不管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总会有一个又一个新的邓院长出现,而对于邓院长而言,战场就是自己的归属,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不会留下任何遗憾的。”
一代又一代传下去,精神永不湮灭。这番话极大地抚慰了闻亭丽的心灵,她红着眼圈看向墨黑的天幕,是啊,再黑暗的夜,星星也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乌云暂时蒙蔽了,但即便今晚它们不出现,明晚也一定会出现。
明晚不出现,后晚也会出现。
只管在这片天空下静静等候吧,星星的光辉终会照亮每个人的心房,正如它们曾经亘古不变地照亮每一段历史长空,驱散黑暗,为赶路的人们照亮脚下的路。
她的心结,在这一刹那彻底打开了,握紧他的手,那样紧,宛如两颗挨着的心那样紧,陆世澄眉目舒展,亲吻她的额头。他在安慰她的同时,又何尝没在安慰自己,记得幼年时期的无数个夜晚,他曾经无数次抬头找寻属于他父母的那两颗星星,找也找不到,一次次哭着睡去。
现在,他不再找了。命运自有它的安排,他的星星,早已来到了他的身边。
“明晚我们去新药厂转转吧。”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还是叫大生药厂吗?”
“还是叫大生药厂。”
她笑,身后传来欢笑声:“闻老板,你和老板夫真是一时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姐姐,陆先生,快来吃朱古力和糖糖。”是小桃子的声音。
“还叫陆先生呀,小桃子,那是你姐夫。”
“姐姐夫,快来吃糖糖。”
姐姐夫!大家笑得几乎要打滚。
闻亭丽和陆世澄相视一笑,相携而归,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有这样一群可爱可敬的伙伴们相伴,他们两个何必为明天的事发愁。
十六年后。
香港利世界戏剧院。
今晚这地方没有戏剧,却是空前热闹,因为今夜这里将举行【闻此一生庆贺闻亭丽女士入行十八年周年纪念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