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慌忙把门踹开,就见闻亭丽倒在水池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出来。刚好附近有家私人诊所,高筱文连拖带拽把大夫请到家里。
晚间,闻亭丽终于苏醒,醒来后对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就要掀被下床,黄远山吓得忙按住她:“去做什么?大夫说你需要休息。”
“我没事。”闻亭丽看着黄远山, “不但我没事,陆世澄也会没事的,我认识陆世澄这么久,从来没看他不守信用。他一定会来找我的,黄姐,你相信我。”
黄远山喉咙直发紧,忙别过头去擦眼泪,她没敢告诉闻亭丽,不只《民乐晚报》刊登了陆世澄遇害的消息,《沪江报》、《大申早报》,甚至本地的《华商报》等权威报纸都陆续证实了这一消息。
《沪江报》上面甚至刊登了火灾现场的物品照片,有块手表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可从那烧剩的金属圈形状来看,还是能认出是陆世澄常戴的那块,那是很独特的款式,她跟陆世澄也算打过多次交道,这一点她敢确定。
最可怕的是,就在刚才,董沁芳打来电话说,陆老太爷好像因为受打击太严重,已经一病不起,这消息目前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但报上很快会刊登相关新闻。
她不敢想象,闻亭丽究竟要花多久时间才肯面对现实,接下来几日,没有人敢在闻亭丽面前提这件事,闻亭丽自己也绝口不提,她甚至不肯再接触报纸。
表面上,她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大早就如约去找菲利普签合同,回来后便跟月照云讨论《雁南归》的剧本创作事项,下午又跟高筱文去跟本地几个百货公司的股东打麻将、学粤语、交朋友,席上妙语连珠,几位太太都对她一见如故。
晚上回来后,她又陪小桃子讲故事。
她是那样忙,忙到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忙到谁跟她说话都没空听。
有时候却睡得过分的早,不到八点就躲到房里睡大觉去了,不管谁敲门都叫不醒。
没人可以劝她,因为她是那样镇定自若。不发泄,不倾诉,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自己严严实实捂住了。
没两天,菲利普那边准备好了,秀峰这边便带人正式进棚补拍《抗争》,这下子,闻亭丽更有理由忙了,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这天中午,菲利普那个叫罗便臣的经理突然跑进来说:“闻小姐,上海有人来找你。”
闻亭丽霍地起身,一不小心就踹翻了脚下的凳子。
“是一位很体面的先生,他在会客室等你。”眼前哪里还有闻亭丽的影子。
她以旋风般的速度跑到会客室,进去一看,脸上的惊喜之色瞬间凝固了。
不是陆世澄,那是邝志林。他看上去起码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面色憔悴不堪,活像大病一场。
“闻小姐。”闻亭丽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故人重逢,她却丝毫没有喜悦感,只有满腔的恐惧,邝志林开始对她说话了。
可是他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膜,听也听不清楚。
渐渐地,她好像听懂了一点:
还在找,陆家的族人也正想办法往上海赶,但基本上已经希望渺茫了。
是陆三爷跟日本人害的。
陆三爷早年在日本留过洋,认识一些日本军官学校的学生,上次日本人攻打北平,陆克俭凑巧认出了其中两人,他便以大生药厂为投名状,要求这两个日本人帮他将陆家在南洋的掌事权夺回来,事成之后,他回南洋执掌陆家,将陆家在上海的全部产业全部献给日本人。
事发当晚,陆世澄在厂子里指挥迁移事项,陆三爷带着一大帮日本兵去大生药厂找陆世澄的麻烦,大概是因为脱身无望,陆世澄便引爆了事先藏在库房里的炸药。
陆克俭和日本人当场被炸成肉块,但相应地,陆世澄也没能逃过一劫。等到邝志林闻讯赶到,现场已是一片火海。
所以报纸上没有写错,陆世澄真的死了。
但闻亭丽不信,一点也不愿意相信。
可对她说这话的是邝志林,这个人几乎是看着陆世澄长大的,他不会连陆世澄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不,内心仍有一股强大力量支撑着她,她不相信他会食言,他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
邝志林低声啜泣:“现在陆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和程律师坚持不肯宣布澄少爷的死讯,陆老太爷目前已经无法理事了,而一旦宣布澄少爷的死讯,南洋那边立刻会引起大的骚动。
所以要尽量拖延,但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场没有一点痕迹能够证明澄少爷还活着。”
他强行打起精神,将自己带来的一个手提箱放到闻亭丽面前。
“这是澄少爷先前放在我处的,他担心自己坐船来香港的途中,闻小姐会有什么急事找他,就提前放了一笔钱款在我处,必要时一起汇给你。”
那似乎是很大的一笔钱,但闻亭丽的灵魂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另外,这是澄少爷的部分遗物,我想,闻小姐说不定想留作纪念,就一并带来了。”
「遗物」两个字,一下就刺激到了闻亭丽,她猛地转过头,定定看向箱子里的东西,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烧焦的手表。
“都在这里了?”
“什么?”
“火灾现场找到有关他的遗物,都在这里了?”
“是。”邝志林声音在发抖。
闻亭丽埋头对着皮箱翻找起来,翻着翻着,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他没有死!”
邝志林仿佛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