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程菲看见周清南修长的身躯很随意地往车门一靠,被抽了骨头似的,微垂头,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再度撩起眼皮看她。
“你对我的事很好奇?”周清南问。
“……不好奇。”程菲当然没胆子承认,硬着头皮摆摆手。
“那你跟这儿瞎打听。”
“都说了是随便问一下。”程菲切了声,不满地嘟囔,“你之前不也随口问我有没有男朋友。难道就你能打听我,我不能打听你?”
周清南被这姑娘委屈又愤懑的小表情惹得想发笑,抽着烟一弯唇,很轻地笑出一声。
“我高中没毕业。”周清南说。
程菲怔住。
“你刚才不是问我读过多少书。”周清南别过脸,往远离她的方向呼出了一口白雾,神情平静,“我高二就出来混,没参加高考,也没机会念大学。”
听完这些,程菲不禁微微蹙眉,说,“如果你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学,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都已经读到高二了,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周清南:“家里太穷,想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这个理由令程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迟疑地问:“你父母没有能力支持你上学吗?”
周清南说:“我爸妈很早就死了,我对他们没多少印象。”
程菲心里一沉,对这个答案感到颇为意外。她之前其实已经猜到这个男人的原生家庭或许不幸,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可怜……
小小年纪父母早亡,高二就出来打童工赚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到底都还是一个小孩子,思想三观都还没有成熟,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灰暗的诱惑?也难怪会失足跌落深渊了。
心头像凭空砸下来一颗巨石,压得人喘不上气。
程菲心酸又惋惜,好一会儿才轻声诚恳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谁知话音刚落,回应她的竟是对面的一声嗤笑。
程菲呆住。
周清南斜倚着车门,指尖夹烟,低着头闷闷笑出声来。他足足笑了半分钟才停下,抬眸瞧她,浅色眼瞳里写满玩味和揶揄。
他耐人寻味地说:“这就开始心疼了?”
程菲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细眉拧起一个结,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再添油加醋多编一些。”说话同时,周清南慢条斯理直起身,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些许,眸微垂,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不是勾勾手,你就准备跟我走了?”
程菲身子微僵,眉头越皱越紧:“多编一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清南平心静气地说,“刚才那些悲情故事凄惨身世,都是我瞎掰来骗你的。”
”……“
好家伙,小丑竟是她自己。
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容样,不过……你个龟孙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骗人,也太欠扁了吧!
她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熊熊燃烧的郁闷之火,质问他:“你为什么用这种事骗我?”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一个现实。”
“什么现实?”
周清南回答:“你不需要惋惜什么,也别试图去挽救什么,更不要被一个人刻意展露的表象所蒙骗。”
程菲错愕,微微睁大了眼。
“这位小姑娘,收起你泛滥又毫无意义的同情心。”周清南弯腰,贴近她耳畔,唇齿玩味碾磨,低声一字一顿地说,“真正的坏人,比你想象中,要坏很多。”
第19章
他音量不大,说话的语气也很平缓,并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不知为什么,程菲却像被吓到,心跳错乱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边儿上正好有一个低矮的车位栏杆。
不知道最近老天爷是不是尤其爱跟程菲看玩笑,她这一退,好巧不巧,竟然刚好被那根栏杆给绊住了脚后跟。
电光火石之间,她踉跄两步重心不稳,整个人低呼一声便往后栽倒。
……?!
要死要死要死!
程菲在心里绝望地哀嚎。
人在危机中往往会爆发求生本能。栽倒后仰的同时,她又慌又怕,两只手下意识在半空乱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阻断跌势。
身子后仰的弧度像一簇被夜风压弯的火苗。
对面的周清南见状,眼底急速掠过一丝惊色,怕她摔,几乎是第一时间便上前半步伸出手,长臂一环,从她纤细的腰背位置绕过,一把将她托住。
这一托,令程菲原本的下跌势头戛然中断,惯性作用下的身体反方向一搡,跌行几步。
等她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在周清南怀中。
男人刚抽完一支烟,身上还沾染着丝丝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独特的荷尔蒙气息,清冽冷感,纠缠交织,无形之中涌成一股铺天盖地的潮浪,眨眼便席卷程菲的感官。
这种感觉着实难以形容。
像酷暑时节刚下过一场大雨,你人在雨里,身体湿润黏腻,唇舌心脏却燥得发慌。
“……”心跳的速度无端更快,程菲还未能从错愕中回过神,下意识抬了抬眼帘。
正好对上头顶那双深邃漂亮的眸。
周清南也在看她。
他目光微沉,眉心细微蹙起一个结,往日里冷淡到毫无破绽的神色像是裂开的冰面,泄露出一丝情绪。
那种情绪十分怪异。说不清看不透,不像是单纯的紧张或者担忧,令人觉得复杂难辨。
不过,这种不甚明显的情绪暴露仅持续了刹那。
下一秒,周清南眉宇间的神情便都消失,回归到他平日里事事没所谓处处不关心的凉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