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3)
他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跨国电话要打,还有三份合同要签——这都是因为纳兰祖突然病倒而临时需要处理的事情。冷水很快让他恹恹的情绪消失,无论如何,他得以最充沛的精力去处理手头上的急事。
王东山一直忙到凌晨两点。他在躺下之前,忽然想到,纳兰安还没回来。
王东山很多年前就不需要闹钟,他几乎总能在六点左右,睁开眼睛。
他起来,换了运动服,准备下楼跑步。这一带是高级别墅区,有着宽敞又安静的山道。他可以从家里出发,沿着大道跑到半山,再从小道跑回家里,刚好是一个小时。
他跑到一半,快跑进了小道。一部白色的奥迪从林木间穿过,他没有认真看,但车子的速度不算快,所以他看到了车牌号码。
是纳兰傅惠真的车。
纳兰傅惠真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忽然明白此刻车里坐着的是谁。
王东山比以往提前了五分钟到家。
他一头大汗跑进家里的时候,群姐在说话:“你喝了酒,我觉得还是喝点粥暖暖胃比较好。”
王东山拐进厨房。纳兰安正拿着一个包子在咬,嘴巴塞得满满的,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四年之前。那次,王东山奉纳兰傅惠真之命,到伦敦给纳兰安送生活费。王东山刚说出来意,纳兰安就大动肝火,被她一掌加一脚,掉到河里冷得发抖,大热的夏天竟然发高烧,烧了几天。
纳兰安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回来了?”
“废话。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是谁?”
王东山心里苦笑,但有点莫名的轻快。这么多年了,她的个性真的丝毫没变。
“你喝了酒?”他她之间只有不到50公分的距离,她身上确有淡淡的酒味。他习惯性想指出她喝了酒还敢开车,她却伸手向他挡了一下:“满身大汗,离我远点。”
王东山无奈:“我上去洗澡。”
再下来的时候,纳兰安已不见人影。
“阿安呢?”
“去了前院吧。”
王东山抬步出去,群姐追问:“你不吃早餐?”
“等会。”
阳光下的纳兰安看上去五官比以往柔和。旁人都说,纳兰三姐妹当中,样貌最不出众的便是纳兰安。她没有遗传父母的精致五官,眼神锐利,轮廓分明,看上去有些硬。
四年不见。单从外貌上说,却是有些不一样了。似乎胖了些,不再像少年时候竹竿般的身形,头发也长了些,扎起了一个小马尾,前额碎发凌乱,一如她的个性。
二十八岁的纳兰安。
他走过去,她在剪玫瑰。
什么样的开场白适合两个久未见面又单独相处的人?
他未来得及细想,她便开口:“你不需要上班吗?”
“要的。”事实上他还会很忙。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那你还不去?”她剪了约末十来朵玫瑰,红的,如火,如虹,如霞。
他噎住了。纵使在外似乎尚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她面前,却从未得到半分好脸色。
纳兰安小心拿着玫瑰,以免被刺到。再越过他,径直走过。
“你去哪?”
纳兰安回头,似笑非笑:“回房,插好玫瑰,睡觉。”
是的。他对纳兰安永远有那么多疑问。从知道她回来,想问的“为什么回来”,再到她深夜不归,想问她去了哪儿,再到想问她为什么喝酒,还想问她为什么剪玫瑰,剪了玫瑰要去哪……然而,对方几乎从未好好地回应过自己的疑问。
而纳兰安捧着玫瑰,已经离开。
纳兰安把玫瑰插在花瓶里,带着甜的花香很快弥漫开来。
纳兰祖正躺在床上,看着她。
“爸爸,我想代替你管理公司。”
纳兰祖眼神似乎集中了些。
“以前你就跟我说过,公司是留给我的,你一直这么说。”纳兰安似乎有些烦躁,“当然我没想到会这么早,可是,你病了,公司总得有人管着,对吗?”
“王东山帮你管着,是没错。可是,他姓王,不姓纳兰,对吗?”
“当然,还有一个,不过他也不姓纳兰。因为,他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纳兰安嘲讽地笑,“何况,你的眼光实在太差,找了那么一个女人,美貌有余,智商不足,连带的连她的儿子也蠢得要命。我听说,他唯一及格的是体育,是吧呵呵。”
纳兰祖开始喘气,纳兰安知道那代表他生气了。她有点难过,记忆中的父亲高大而帅气,个性又高调张扬,如今却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怜兮兮的老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向你陈述由我来接管弘业的必要性。经济学、市场管理学双博士,想必衬得起弘业掌门人的身份。”纳兰安转眼去看那玫瑰,带刺的,香味浓郁的,“爸爸,你看到了,没有纳兰长女的身份,我依然成为我想要的人,而你,没有我,恐怕,有些危机。”
“你不是想要一个儿子吗,爸爸?你会明白,聪明的女儿,比十个笨蛋儿子,有用得多。”
纳兰安在纳兰祖床头放下那份文件:“等王东山回来,你可以给他看这份东西。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可以安排律师过来见证你的授权委托。当然,你也可以联系你的私人律师,我没意见。”
纳兰安轻轻带上门,左转,上楼。
一夜未睡,她真的需要一场好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纳兰傅惠真来敲她的门:“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