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山(12)
那只穿戴雍容华贵在小狗率先发现了外星来客,冲着林一山的方向狂吠两声。穿着毛线织成的粉色小靴子,使劲儿蹬地。
大家也自然巡声望过来。
“孟姨。”
大家正面面相觑的当口,林一山冲人群中摘菜的老人喊道。
被叫孟姨的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掐着一把芹菜,地上是摘下来的芹菜叶子,还有一个简易的拉竿箱,带两个小轮子,老年人买菜专用。
小狗的主人嗓门比小狗更加宏亮:“吗呀!这不是老林他们家那谁……”
林一山走到摘菜的老人面前,冲一惊一乍的主人笑笑。“唐婶儿。”
这堆人里,有几个老街坊,七嘴八舌地问:“毕业了吗?”“现在在哪儿呢?”看林一山穿衣打扮,又觉得问题不合适,恨不能吞回去。接下来的问题也不咋精彩:“放假啦?”“呆几天啊?”
孟姨把手上的芹菜叶子几把撸掉,扶着膝盖站起来,向林一山示意,林会意接过芹菜,拉起买菜专用箱,揽过老人直接进楼门。
孟姨边走边对人群说:“走喽!回家吃早饭!”
孟姨径直走进厨房,嘴里絮叨:“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馄饨现包的最香,冻的总差点味儿。”
林一山熟门熟路,坐在沙发上,手下还是那个白色勾针织成的沙发罩子,洗得发白,铺得平整。林一山注意到,门边多了一个拐杖,上次来并没有。
孟姨在厨房穿梭,自己的领地,动作利落。刀起刀落,开火关火,端上来两碗肉丝面——一碗肉多、面多,葱花切得细细,铺在中间。另一碗明显少好多。
外加一碗馄饨。
这个清晨,两样吃食,视觉、嗅觉,种种感观都太熟悉。
孟姨忙着递筷子、放勺子,嘴里念叨林一山穿得少,说海边早晚已经凉了,这件外套根本不抗风。
空空如也的胃,被这碗面收服了。
林一山转去消灭馄饨,孟姨边吃着自己那碗面,边问“下午就要回去吧?”
“今天不走。”
“那去看看。”
“不去了。”
孟姨叹了口气,林一山转移话题:“月月最近在忙什么?”
“上次打电话说在新区卖房子。”
“售楼员?”
“对对。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我不指望她啥。”
“她自己管自己,你跟我走呗!”
“你那大房子我住不习惯。”孟姨去过林一山那一次,没住下,当天就走了。
林一山出去买了密封胶条,把孟姨家的几个窗子重新封了一下,这活他好多年没干,日上三竿,他把封好最后一个窗,拍拍手看向窗外——生活过那么多年,发生过那么多事,这间房、这阳光和古城的味道,居然一点没变。
对门住进了别人。今天出入几次,门一直紧闭着。孟姨大致说了老林的现状:这两年媳妇生了病,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老伴缠绵病榻的,老林也操持起了家务。
街坊在医院碰到过,说林一山的爸爸也显老了。
林一山很多年没见父亲。当年母亲负气出走,林一山外出读书,不久父亲再婚,搬出旧宅。林一山在古城里唯一的牵念,就是住在对门孟姨。
父亲母亲都是知识分子,林一山的记忆里,这个家里充斥着压抑的争执——两人都尽力躲着孩子吵架,但是这种气氛,林一山能够感知。
林父林母的关系,在压抑的争吵中越来越疏远。起初是此起彼伏,各不相让,后来是一方沉默,或夺门而出,再后来,是二人毕恭毕敬,请、谢谢、麻烦了,礼貌用语不离口,直到有一天,下班时间妈妈没再回来。
林母和对门的关系不错,家庭关系不剑拔弩张时,林母会和孟姨切磋厨艺,当然,多半是孟姨传授,林母照做。早在林母离开前,林一山就经常被寄放在孟姨家,和孟姨的女儿月月同吃同上学。林母走后更是如此。
因为不是假日,海滩被海浪的声音填满了。
古城的第二夜,林一山独自逛到了海边。孟姨嘱咐他早点回去睡觉,他答应了,又让孟姨先睡,他知道独居的老人不习惯熬夜。
没有什么游客,海风湿冷,当地人也早早打烊关门。
来海滩的一路,灯火越来越稀少。
林一山一路走来,在路边小卖店买了一个扁二,5块钱。揣在兜里,这会儿坐下来抿一口,暖暖身子。
古城的数十年,都被成长的鲁莽稀释,留下一些片断,到老了都不会忘记那种。
海浪肆虐,他耳朵里灌满了风,和潮水的逼人气势。
那个歇斯底里的穆雯,还有之前不欢而散的那些,偶有的相亲,餐桌对面的大家闺秀,还有怨怼的、心灰意冷的、攻于心计的女人的脸,都模糊成一幅抽象画——这次孟姨更加直接:“有没有想让我见的那种女朋友?”
林一山想到那个被油炸过的手臂,电话里跟别人调笑的神情,窝在车后座的柔软和落寞,还有面对他时的尴尬,和唯恐避之不及。
林一山想,想让孟姨见的那种女朋友,还真没有。
有点挫败。
因为明天要回去,他想多享受海滩的空旷和清冷。
拿出手机,搜出许愿的电话,没多想就拨了出去。
漫长的嘟——嘟——嘟——
海浪的声音时常盖过,他只好紧紧贴着耳朵。
自动挂断。
林一山对着海平面嘟哝一句:“妈的!外星人!”
☆、十一
舒意的微信朋友圈PO了一张图,狂喜的傅园慧,配文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