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锋(34)
“我也不知道啊。”转念想了想,又说:“我来你家之前,我妈就天天往外跑,店里的事全找她,好像还有别的事,我除了在学校吃的那一顿,早饭、晚饭都没人管……不像奶奶,每顿饭都不重样。”
陈一天盯着她的脸,因为刚洗过澡,水蒸汽蒸得刚刚好,于乔脸蛋子上两砣潮红还未褪去,加上用了激素类药,看上去确实圆润了一点——恐怕不是一点,他猛然意识于,于乔胖了!少说胖了十斤,往多了说,二十斤也不是没可能。
他整理思绪:“你刚才说,好像还有别的事,那是什么事?”
于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一胖,就会显得蠢。
陈一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几乎要原谅她了。
陈一天想知道于乔她爸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隐觉得,于香把于乔送回来,多半跟于乔那个没露面的爸有关。后来于乔生病,于香又是一个人回来,而且跟于乔只字不提她爸,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陈一天本没有八卦之心,他学校的课业并不轻松,又要张罗期末考试,可于香的表现太反常,于乔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听医生那意思,说已经“逃生”都为时堂早,于香这个做妈的,什么情境下才会心不在焉?
他希望于乔平安喜乐。
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平安喜乐与父母的呵护密不可分。
在于乔这问不出,他准备问他奶奶。
于乔被盘问一番,心里打着鼓,挪着步往门口走。
陈一天突然叫住她,伸腿也想往门口走,忽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脚,拖鞋穿在于乔脚上,于乔脱下来那双离他又有一段距离,伸腿去够姿势必然难看。
就隔空对于乔说:“我记得你朵这儿有一个疤。”
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耳朵——就是烟民用来夹烟的那个地方。
于乔自己也摸了一下。
不是陈旧疤痕,在耳朵上方的耳根处,撕裂处的皮肤明显更嫩一些、更白一些,像一道蜿延的藤。
位置很隐蔽,平时有碎发遮掩,看不大出来。
于乔生病之前,陈一天跟她闹,揪她的头发,无意间发现的。
“这疤是怎么弄的?谁薅你耳朵了?”
于乔无悲无喜:“我爸。”
陈一天随口一问,没想到一点就炸了。
这感觉像什么?随手往河里扔一个□□,炸出了这条河里唯一一条美人鱼来。
陈一天重新盘上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的墙上,意思很明显:我的问话结束了,闲杂人等可以退下了。
在陈奶奶那,陈一天一无所获。
很明显,陈奶奶知道,而且知道不少,但是陈奶奶就是不说。问急眼了,就说:“你去问于香去。”
一切都在陈一天的意料之中。
于乔已经爆给他一些意外的蛛丝马迹。
陈奶奶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个态度,恰恰说明肯定有事!而且事还不小。
当天晚上,陈一天打定主意,要找于香问个究竟。
没想到于香先找了他。
找陈一天时,于香已经收拾好行装,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只一个单肩包,边角的皮已经磨损,塞得鼓鼓的,装了几件换洗内衣和洗漱用品。
她来的当天,就是背着这个包直接到的医院。
于香眼睛红红的,整个下午到晚上,她都和陈奶奶小声嘀咕,她刚从陈奶奶屋出来,把包放在门口鞋架的最上一层,走进了陈一天房间。
陈一天没见过哭着的于香——或许很多年前见过,也忘光光了。
也有可能,于香还是少女时,哭也带着股子“老子哭完又是一条好汉”的气魄,让陈一天记得的,是那个气魄之下的于香。
当晚,出现在陈一天面前的于香是一个无助、哀怨的妇人。红眼眶、旧衣服,但还算干净,种种神态和形状,都有这样的潜台词:“是的,我遇到了难处,告诉你也没太大关系,我也知道你帮不上忙。”
所以,两人的气氛并不融洽,甚至还透着尴尬。
但是,陈一天的目的达到了,事情搞清楚了。
据于香说,于香的丈夫、于乔的爸爸,早几年就染上了毒瘾。
去年夏天,于香之所以把于乔送回来,是因为于乔爸爸口口声声要戒毒,不是去戒毒所,要在家里戒。
于香第N次相信他。身为妻子,她也别无选择,只能尽己所能帮他。
就在于乔出院前后,于香接到消息,于乔爸爸被拘留了,怀疑参与贩|毒,即将开庭。
所以她火烧火燎地赶着回南京。
“那于乔怎么办?”陈一天全程没有打断于香,听她红着眼讲完,最后只问了这句话。
于香虽然读书不多,但概括能力一流,句句是中心思想,层层递进,步步为营。
陈一天毕竟只有20岁,这个故事里的桥段离他太远。
他像听了一段《知音》故事,时而皱眉,时而把长眼睛睁溜圆,时而叹气,时而怒向胆边生。
但最后,他只能拣要紧的一句话问出来。
于香吸了吸鼻子,短暂的崩溃前奏被自己强行中止。
“于乔还是留在这。”
“……她有病你知道吧?”陈一天陌生人一般审视于香,压抑着怒气。
“小天,正因为她有病,如果她健健康康的,我还会犹豫:是带她回去,还是把她留下。但是她有病,而且这种病,跟绝症也只差了一个名字而已。”
陈一天反驳她:“不是绝症。医生说了……”
于香亢奋起来:“对,医生说了,异病自愈的也有,要相信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