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98)
他替她摘下面具,亮晶晶的汗滴,细细地挂在她的额上。咖啡上来后,他们聊的都是一些浅显的话题,亲近又疏离。钟有初问:“你是侨民?”
“不,我只是接了这里的工作。”原来他在本地的一家Casino(赌场)做营运顾问。
“如果我去Casino,会见到你吗?”
“不会,”双色瞳道,“电影节开幕之前,我就会离开。你是游客?”
钟有初想了想,笑着将面具放在桌上:“也许吧,如果你留到电影节后,便知我是谁。”
坐她对面的双色瞳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你很迷人,令我心折。”他终于坦承,“如果没有那枚戒指,我会觉得完美。”
钟有初沉默。这座城美艳又黯淡,青苔遍地,就连灯光也是潮湿的,像阴天里湿漉漉的一个梦。
他拿起杯子:“我的视而不见,只能再维持这一杯咖啡的时间。”
一直到起身付账,双色瞳都十分绅士体贴:“再见。”
他们分手,并未交换姓名电话住址。钟有初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过了一座小桥,又跳上一条贡朵拉。
他从始至终没有回头。船夫手中的木桨一点,小舟离岸而去。
钟有初在心底默默与他告别。
再晖,再会。
她回到酒店,一打开房间的门,一对孪生儿就扑向了母亲怀中,迭声地叫着,妈妈抱抱。
他们已经五岁多了,男孩眉眼细长似足父亲,女孩则有一对漂亮的丹凤眼。
眼神一样的纯净天真。
这年轻的母亲又惊又喜,蹲下去一把揽入怀中,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为什么不上幼儿园?路上累不累?乖不乖?
他们一直很乖,只是一落机还看不到母亲,就不肯吃饭。
丈夫说过不喜欢威尼斯这个地方,可仍然特地放下生意带一对孩子来看她。因为年龄太小,闻柏桢不许跃跃欲试的孪生儿用刀叉,只能用调羹。
钟有初只顾着帮孩子将食物剥壳拆骨,自己的那份沙拉动都没动。
他将一块儿扇贝肉送到她嘴边。一直都是这样,她照顾孩子,他照顾她。
她莞尔,就着他的手吃了,又伸手摘掉女儿襟上的饭粒。哥哥素来喜欢模仿父亲,便拿着调羹,有模有样地舀一勺豌豆泥伸到妈妈鼻下。妹妹也不甘落后,整盘端起送来,结果翻了,肉酱烩饭洒了一身,被哥哥嘲笑个不停。
洗澡又是一番折腾。分开洗要问,一起洗要闹,洗一个要半个小时,洗一双要两个小时。两颗小脑袋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浑身湿透的钟有初哼哼哧哧,渐渐招架不住,好在有闻柏桢挽起袖子来替妻子解围,耐心地一一回答。
好不容易洗完,孪生儿换上睡衣,睡眼惺忪,还缠着母亲讲睡前故事。孪生儿有一本独一无二的童话书,每一页都是钟有初在拍片间隙亲手绘制的,又由闻柏桢上色装订。
她今天讲的是《野天鹅》,才讲到美丽又勇敢的艾丽莎公主如何坐在天鹅背上飞过山川,孩子们便头挨着头,脚抵着脚,沉沉睡去。夫妻俩还没能休息,一个把行李打开来整理,另一个收拾泳衣沙铲等物,明天好带孩子们去海边游玩。
怕吵醒孩子,他们压低声音说话,动作也十分轻柔。待一切忙毕,丈夫过来抱住了对着一副白色面具发呆的妻子。
一如十年前在俱乐部,他抱住她,留她在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应。
而他们还和十年前一样,一个头发一直乌黑,另一个再没有长高过。
他抱着她,心一点点地凉下去。
这是一场梦啊!已经沧海桑田的两个人,又回到当年的场景里。只因认定对方还是当年的模样,所以愿意留在梦境中相陪。
其实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你来了,如果我的心不曾荒芜——最终逃不逃得过蝉过别枝的结局?
钟有初醒了。
两百一十三公里外的闻柏桢也醒了。
“闻叔叔醒了。”守在床边的卫彻丽一扭屁股,颠颠地跑到妈妈身边,“妈妈,我拿牛奶给闻叔叔喝可以吗?”
宿醉后仪容狼狈,气味难闻。他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裂。
“闻叔叔不喝牛奶,你自己喝。”蔡娓娓拿两粒阿司匹林给闻柏桢,又递来一杯温水。
腕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上午九点——他竟心累至此,在蔡娓娓这里睡着了。
闻柏桢吃了药便下床来。卫彻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抬高脸庞,合上小小手掌,放在腮边:“闻叔叔,你睡觉的时候会笑的,闻叔叔,你是不是梦见好吃的了?”
是吗?他只记得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全然忘记。
经小小的卫彻丽无心提醒,又有一鳞半爪开始在头疼间隙中闪现,好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间或有一道雷电劈下,触目惊心。
洗手间里有全新剃须膏和刀片,一刀刀刮过面颊,有刺疼感觉。
“柏桢,我对胡安提出离婚了,他不反对。”蔡娓娓倚在卫生间门口宣布。
闻柏桢回头看了一眼正低头拆吸管的卫彻丽——她竟不避讳孩子,就这样开诚布公。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下,有个朋友开了间舞蹈教室,找我去教弗拉门戈。”
闻柏桢专心刮着胡子,没有回话。整理完毕,他打电话叫助理送全新衣物过来,助理提醒道:“您十点钟约了天勤的季先生签承销协议……十二点半有午餐宣讲会……”
助理在电话里将今日的行程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