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姥爺姥姥，韓露的記憶中隻去過姥姥傢一次或是兩次，而且沒有什麼記憶點。

過年的時候，一傢四口先回南兜縣，然後她就被留下，寒假結束前才會被接回去。暑假也在爺爺奶奶身邊過。

張海欣從沒參加過傢長會議，韓世財呢，要麼請假，要麼遲到早退。

月經初潮的時候，是班主任給她買的衛生巾，還在女廁所裡教她怎麼使用。回傢後，韓露把這事告訴張海欣，女人隻輕描淡寫地說“哦，當大人瞭，以後別跟男生走太近。”

還有……還有……太多瞭，韓露一直認為是因為父母工作太忙太累、因為重男輕女思想太嚴重，今天才知道另有真相。

但奶奶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不是撿來的。爺爺也說“爺爺最疼小露瞭，小露是爺爺的寶貝孫女兒，。”

“你回去跟姑爺好好過日子，不必記掛這裡。”姑爺，江灝然嗎？有效期還有半年多。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己沒有傢瞭，原來住的小房間已經成為瞭電競房，哪怕她想睡沙發也不行瞭。

今天的事成為瞭三個人心中永遠邁不過去的坎，永遠說不出來的羞恥。

我沒有傢瞭！

我沒有傢瞭！

我沒有傢瞭！

……

太陽逐漸西斜，匆匆回傢的行人，誰也沒有註意到小公園的一個角落裡，坐著一個失魂落魄滿臉淚痕的姑娘。

我沒有傢瞭

挎包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停止瞭又震動起來，一遍一遍，不屈不撓。

江灝然已經五天沒有見到韓露瞭。

靜下來的時候，他會盯著手機屏幕看，幻想著手機會突然響起，響起那首夾雜著笑聲的歌，“給點陽光我就燦爛。”

他也會想，要不要添加一下微信好友，發個表情包，不至於好幾天杳無音訊。但是他控制住瞭，這不合常理，他江灝然是不會發表情包的。

終於，電話接通瞭，還未聽到電話裡的人講話，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說：“韓露，我回來瞭，你在哪兒？咱一起吃飯吧。”

當韓露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江灝然”三個字時，像缺氧的人套上瞭呼吸機，溺水的人抓住瞭浮木。陷於無邊黑暗的她聲音沙啞地說：“江灝然，我想回傢。”

敏感的男人瞬間察覺出異樣，女孩的聲音那麼微弱，仿佛來自深谷底的罅隙，像在求救。

六點時分，路上的交通有點擁擠，尤其車子進入舊城區一帶，路況更是緩慢。男人心急如焚，幾乎要拉開車門走路。直覺告訴他，這次跟上次女孩故意騙他去步行街完全不同，聲音和情緒完全不是他所認識的韓露，而且，她說想回傢。

終於，車子來到街心公園。男人沖下車，左顧右盼，卻沒看見人。他想，韓露不會自己走瞭吧？

正當他要打電話時，就看到瞭一排戶外運動器材的旁邊，一張木塑椅上蜷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米七那麼高的女孩，雙手抱膝，把頭埋起來卷成一團，好像已經成為瞭一具化石。

男人跨開大步跑過去，蹲下身，雙手扶住女孩的肩膀，溫柔地說：“我來瞭，對不起，路上有點堵。”

女孩一動也不動。

“韓露，你怎麼瞭？我們回傢，回傢再慢慢說。”男人貼在女孩的耳邊說。

“回傢”兩字激活瞭女孩。她終於慢慢地擡起頭，臉上的淚痕斑斑駁駁，囁嚅著“回傢，我要回傢。”

男人打橫把人抱起來，發現這盛夏的天氣中，女孩竟然全身冰冷僵硬。

他的心再次鈍痛，有一個聲音在他內心一遍又一遍地說，“韓露，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司機早已拉開二排的車門，男人彎身鉆瞭進去。他一直把女孩橫放在大腿上，環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一句話也沒說。

好溫暖的肌膚，好粗壯的手臂，還有跳得好快的心，讓女孩找到瞭安全感。她虛脫得像一隻遍體鱗傷的小動物，渾身乏力，不願意思考，隻知道在這個懷抱裡，自己是安全的。

管傢遠遠的就看見黑色的賓利回來，輕快地走上幾步。他也想念少爺瞭，卻沒想看到江灝然橫抱著韓露走下車，臉上的表情——好像想殺人。

“大少奶是生病瞭，受傷瞭？”管傢一邊推開大門一邊關切地問。

“不知道。”男人沉聲說，然後他在大廳站瞭幾秒說，“回去吧，有事再找你。”

管傢走出去，擔心地回望瞭一眼，然後輕輕關上瞭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