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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遥遥(365)
作者:吃一整天 阅读记录
“我們都是病人,”她又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邊說,“不是這些,我是說——那些,”她對著遠處的一群護士畫瞭個圈,“都是病人!”
“她們都是護士吧。”
“都是病人!尼希露早晚會殺死她們!”
“尼希露?誰是尼希露?”
“我是尼希露!”
盧文秋定睛看瞭看她,很純粹的東方長相。
“你不是尼希露,這一定是個假名字。”
“我就是尼希露!”
“你姓什麼?”
“沒有姓,隻有名。”
“你不可能沒有姓氏。”
“我們都沒有姓氏。”尼希露說。
“不,我們都有。我姓盧。”
“我管你姓什麼,那不是你的東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姓氏是我祖先留下來的。”
“沒有祖先。”
“沒有祖先哪來的我?”
“你就是你,沒有祖先依然是你。”
“怎麼可能。”
“空調有祖先嗎?地板有祖先嗎?”
“那不一樣,那是人造的東西。”
“好啊,太陽有祖先嗎,月亮有祖先嗎?”
盧文秋一時語塞,隨後反應過來,反駁道:“我不管那些東西怎麼樣,我知道我有祖先,我爹媽都在宜川,我爺爺奶奶是達州人,外公外婆是宜川人。”
“他們的祖先呢?”
“我記不清,但肯定有。”
“你記不清,那關你什麼事?”
“怎麼就不關我事瞭?”
“你不知道的東西,都和你無關。”
“不可能——有的東西確實對我生活有影響。”
“有影響嗎?你都不知道有這個東西,怎麼知道有影響的?承認吧——你就是你,你和那些日月風雨都是一樣的。你就是一把火,火有祖先嗎?火有後裔嗎?火就是它自己。”
“一把火……我怎麼感覺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什麼話都說過,又什麼話都沒說過。一句話說出來之後,沒有人記住、沒起作用就等於沒說過。而沒說出的話,假設被記住瞭,假設起瞭作用,就等於你說過瞭。”
“我可能是什麼話都沒說過,但不可能什麼話都說過。就像——就像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就不是我說的。”
“呵,”尼希露冷笑一聲,“我就是你。”
“我不是你。”他反駁道。
“嗯,你不是我,但你也是我。所有人都不是我,所有人都是我。”
盧文秋忽然看見對面墻壁貼著本層的告示。
“我懷疑你是精神病人。”他說道。
“如果我是精神病人,”尼希露說,“所有人都是精神病人。”
“這不可能,這是違反常理的。”
“‘常理’是什麼?常理是精神病人的活計,是患者在日歷上畫的一道道杠而已!你聽過一個故事吧,”她的情緒不再平靜,“如果有一群螞蟻在爬,你每一分鐘都丟一粒餅幹碎,它們就會覺得每分鐘掉餅幹碎是常理。”
盧文秋沉默不語瞭。
“沒有常理,沒有規律,什麼都沒有!”尼希露叫道。
“沒有常理……”
“你是你,你也不是你。”
“我是我……”
“所有人都是你,你是所有人。”
“所有人都是我……”
盧文秋仍在喃喃自語,遠處響起瞭一聲叫喚。
“尼希露!該吃飯瞭!”
聞聲看去,一個護士正在病房門前,朝她揮手。
連護士都這麼叫她,想必她真的叫尼希露瞭。
“沒有飯、沒有藥、沒有救贖……”
尼希露低聲念叨著,慢慢走回自己的病房。
尼希露走後,盧文秋再靠瞭一會扶手,隻感覺有些無趣,便跟著指示牌的方向,到瞭電梯間。
進瞭電梯,裡面沒有別人,他剛準備按下樓層,忽然腦子一空。
他的病房在幾樓來著?
手指停在半空按不下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手有些發酸瞭,才放下來,木然地後退兩步,蹲在電梯靠裡的一角。
今天的氣氛很不對勁。他哭瞭起來。
“所有人都是我……”
他像預報下雨的蜻蜓,已察覺到空氣中反常的氣息。
“但我不是我瞭……”
他一直哭,一直哭。用自己沙啞低沉的聲音,像個兩三歲的孩童一樣哇哇大哭。淚水從臉頰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