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瞭撇開這種不安感，盧文秋又找唐執聊天。

“我教你兩句阿伊努語吧。”

“阿伊努語？”她聞所未聞。

“是。北海道原住民的語言。”

“你怎麼會那個？”

“我之前就是研究那個的。”

“好，教我兩句吧。”

“你好是——是……”

“是什麼？”

“以郎卡拉普貼。”盧文秋想瞭半天，說道。

“以郎卡……拉普貼，”唐執生硬地重複道，“還挺有意思。那麼，‘再見’怎樣說呢？”

“再見？再見嘛——”盧文秋表情僵硬起來，幹巴巴地瞪著眼睛，“再見……”

他忘記瞭。也就是幾個字，也就是最基礎的幾個字，他也忘記瞭。

唐執看出瞭不對勁，便站起來，拍瞭拍他的後背。

“沒事兒，你先想著，我有點事先出去瞭。到時告訴我哈。”她爽快地笑道。

“再見……”盧文秋依然在喃喃自語。

“山崎先生，我的簽字筆，你也該還給我瞭吧？”唐執對一邊的病床沒好氣地說。

“好……好……”又響起山崎先生的笑聲。

“我看盧文秋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瞭。”她對佐藤說。

“醫生怎麼說？”

“我讓他明天再檢查一下。他說沒必要。”

“‘沒必要’？為什麼？”佐藤皺瞭皺眉。

“他說這是正常現象。”

“也太扯瞭吧！他都這個樣子瞭，還正常現象……”

“我也感覺很奇怪。要不你明天再去看一下他吧？”

“好。說來我也有兩三天沒去瞭。”

3月18日。

早上，山崎先生接瞭個電話。盧文秋聽不清他說的話，但聽見他把電話重重砸在桌上的“啪”一聲。

過瞭一會，他才問道：“山崎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我……我兒子……”山崎先生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真是……我說你們年輕人……”

“您別著急，可別氣壞自己瞭。”

“你說這有沒有道理嘛，他都三十好幾瞭，結過婚，也不生孩子；老婆走瞭，勸他續弦，一天到晚都不理不睬的，不知道在想啥！來，你也年輕，你告訴我，他在想啥……”

“您剛剛說他的‘老婆走瞭’？”

“就是死瞭。病死的，走得太早，這誰都沒辦法。但人已經沒瞭，你怎麼能不往前看呢！”

“也許是還沒走出來吧……”

“這都五年瞭呀！五年！這都放不下嗎？我隻能說是借口。我老伴走的時候，我也傷心瞭一會，這大傢都懂，但幾個月也慢慢走出來瞭。”

“但也可能隻是生活條件還不太夠……？”

當盧文秋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的感覺。

“生活條件、生活條件……”山崎先生一拍桌子，把他嚇瞭一跳，“我們那時候的人，又有什麼生活條件！我和他娘生下他的時候，傢裡連車子都沒有。到他這一代，就挑剔成這個樣子。呵，我山崎傢看來要斷後瞭！”

“可現在畢竟不同您的時代，要考慮的東西變多瞭……”

“變多瞭？我看是年輕人嬌貴起來瞭吧！美國鬼子不好的東西，全學得一套一套的。什麼自由、什麼解放，鬼話連篇，真是……”

“恕我冒昧……令郎幹什麼工作？”

“哼，他在大學教什麼電腦，我也不懂，讀多瞭幾本書，就瞧不起我這老不死瞭。”

盧文秋已經能想到，他兒子在電話中引經據典，反駁他父親的樣子。

第 142 章

“完全沒有道理嘛！我們山崎傢就沒出過這樣的玩意。我總說是他娘把他慣壞瞭，自私、自我中心，自以為是……”

“您倒也不必這麼說，”盧文秋打個哈哈，“令郎在大學教書，已經很優秀瞭……”

“是、是很優秀，掙瞭不少錢。但一個孩子都不生，以後這錢不還是等於扔海裡去嗎！”

“我相信令郎對此有計劃的。”

“有個屁計劃！他本來娶第一個老婆就不情不願，那女的死瞭，他就想著借此打一輩子光棍，糊塗一輩子。整天就跟我說什麼，工作不穩定，壓力大，我跟他說我在硫磺島殺美國鬼子的時候，不比他壓力大多瞭嗎！那些機槍，噼裡啪啦的，戰鬥機轟隆轟隆的，炸彈哐哐地、隆隆地、咚咚地就在頭頂上飛過去瞭，難道還能過得比他穩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