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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遥遥(164)
作者:吃一整天 阅读记录
傢裡有一個胖胖的女傭,六十歲出頭,日常起居全靠她打理。
香音介紹說,女傭在她出生前很久就雇用瞭,叫什麼名字,大傢已經忘瞭,平時隻叫杏子阿姨,可能名字裡有個“杏”字。
杏子阿姨叫她“小香音”,叫她外婆“由紀姐”。
他是晚上六點多到她外婆傢的,香音已事先告知她們瞭。
不過他還是買瞭一些水果,帶進屋。
一進門,香音去洗手瞭,他踱步上樓,進瞭客廳,兩雙眼睛打量著他。
墻上貼著一幅墨梅。
“你們好,我是——”
“‘秋君’對嘛!”她外婆笑道。
“是……是的……”他感到自己臉紅瞭。
“我們就叫你小盧,好吧?你跟著香音叫我外婆就好。”
盧文秋一愣,字正腔圓的中國話。
“由紀姐,您又說咱不曉得的話瞭。”杏子阿姨打趣道。
她外婆仍大笑著,換回關西口音的日語說:“我瞧瞧這小夥子,是不是貨真價實的中國人嘛!”
盧文秋還沒反應過來,她又用中文問他:“你從哪裡來的呀?”
“宜川縣,在——延安。”他答道。
“延安嘛,毛主席打天下的好地方——”她扭頭,向杏子阿姨說:“他從延安來。陜西省的,好地方、好地方……”
“您怎麼會說中文呢?”盧文秋換回日語問她,這種場合說起中文,未免太奇怪瞭。
香音此時已回到客廳。
“我啊,”她也重新說起日語,“我長到十六歲,都是在大連過著的,”她掰著手指,“我是那個——我想想啊,1948年,跟我爹媽回來京都。”
“怪不得香音的中文說得那麼好呢。”
這是盧文秋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他自己立刻意識到瞭,隨即有一種通電的感覺,流遍瞭全身。
外婆聽見他的話,笑道:“她?那娃兒全是自個學的,我平日裡在傢少說得很。”
“真的嗎?”他笑著看向香音。
“哪裡。”她也笑瞭。
說起日語的時候,外婆和杏子阿姨都是關西腔。
杏子阿姨蒸瞭一碟豆腐,一盤牛肉丸子,又炒瞭些豆角、薺菜之類。
外婆和杏子阿姨坐在一邊,盧文秋和香音坐在另一邊。
“老人傢吃得有點清淡,小盧,別介意啊。”外婆站起來湊近他,俏皮地用中文說道。
“外婆,瞧您這說得,有肉有菜,已經很豐盛瞭。”盧文秋笑道。
“香音,恁挑瞭個過日子的好對象哇。”外婆對香音說。
她羞怯地低下瞭頭,擺弄著筷子。
“行瞭,由紀姐,您就甭作弄小香音瞭。”杏子阿姨笑道。
“哈哈,瞧這娃兒飯都快吃不下嘍!”外婆笑得合不攏嘴。
“好瞭好瞭,”盧文秋拍瞭拍香音的肩,“吃飯吧。”
“嗯……”她小聲應道。
吃飯途中,外婆問起延安的很多事情,現在發展得怎麼樣?通公路瞭嗎?修建瞭多少學校?群衆過得如何?
“由紀姐,您別一股腦揪著小盧瞭,人吃一口飯得回您三四句。”杏子阿姨說。
“我好奇嘛。”外婆笑道。
“還有您甭老夾丸子吃,給小香音留幾個,上回體檢醫生咋說的,您三高呢。”
“好好好……”
“小盧啊。”外婆忽然說。
“怎麼瞭?”
“你學歷史的吧?”她用中文問。
“對。”
“以後打算做什麼呀?”
“做什麼……”他遲疑瞭片刻。這個問題他思考過無數遍,至今仍未找出答案。
不過他知道外婆問這話的緣由,便答道:“一切順利的話,以後我可能會當個大學老師吧。”
“大學老師——好啊,教授的地位可高瞭。”外婆悄悄把他提瞭一檔。
“那就是更遠的事情瞭。”盧文秋笑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嘛,”她說道,“你是男孩子,規劃長遠一點好。不像香音,整□□三暮四的,也沒個目標。”
“外婆!”香音嗔道。
“這個嘛,香音年紀小,還不需要太顧慮這些東西……”盧文秋用日語替她辯解道,“我像她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幹什麼。”
“那不一樣,”外婆放下筷子,皺起眉頭,正經八百地說起關西話,“小盧,我不曉得你傢裡的意見咋樣,但在我們傢,啥年紀做啥年紀的事情。香音今年就十八瞭,結婚年齡也早過瞭。我就是十八歲選定瞭汽車廠的工作,又嫁進來村上傢。我不是說你們現在人也必須那麼早,但世上很多事情,還是早點想明白才對哦。對吧,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