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要應對困難，僅憑現在的關系是否足夠呢？

他總是感到不太放心，在看不見香音的時候。

是對香音不放心嗎？他知道她不可能背叛他。他其實隻是有點不放心自己。他究竟能否信守自白書中的諾言？

橫穿鐵軌時，幾隻渡鴉盤旋於血紅色的天空。

他篤定瞭想法，於是約她在那天見面。

晚上天氣晴好，盧文秋久違地有去跑步的念頭。

還沒開學，操場很是空曠。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句話。

“大傢都不在瞭。”

是啊，大傢都不在瞭。他脫口而出之後，頭一回深刻地領悟到這個事實。所有人都各奔東西，他隻是停留在他們曾經居留的地方。

同屆一起讀博士的幾個學生，都來自不同的學校，形形色色的面容，看著陌生得可怕。據說研究阿伊努這一塊的，僅他一人罷瞭。

他想起來，兩年多以前初來立大時，也是這麼一番心情。

難道後悔自己的決定瞭嗎？

也不是，他是真想投身研究領域，即便是作為外國人也好，少數派也好，他想為這份偉大的事業，盡力添上一點光彩。

他自覺很是心煩意亂，就多跑瞭兩圈。然後回到宿舍，翻看山上教授推薦的北海道研究論文，細細做起瞭筆記。

寫得越多，便思考得越多。讀著紛繁的文獻，他的思路慢慢連接起來。

“咳——咳！”

一陣難以抑制的咳嗽，打斷瞭思慮。消停瞭大半年，這病癥又故態複萌瞭。

紙巾上沾著些許血滴。

“早睡吧。”他自言自語道。

稍事洗漱，躺到床上讀瞭點漫畫，就關燈。

不再有熄燈後多餘的話語瞭，晚上是第一回這麼安靜。

過瞭兩天，山上找到他，告知他修士論文在某大賽中獲獎的信息，說是引起瞭學術界的一些關註，成為瞭學校的新聞。山上說，希望他先接受本地媒體的采訪，再在新的研究生面前發表一次講話。

“講話？”

他還不知道那篇論文被拿去參賽瞭，雖說之前簽瞭同意書，他以為隻是大傢都有的形式流程。

“對，我的一點私心，希望你作為學長，多講講研究阿伊努的心得和方法，吸引他們的興趣，再激起他們的熱情，讓更多人跑去北海道。”山上頭一回笑得瞇起瞭眼睛。

“采訪倒是沒什麼關系，但演講在什麼時候？”

“月底。你先準備一下講稿吧，還有……”

“怎麼瞭？”盧文秋正打算開門離去。

“我校的二宮副院長也會來旁聽。他是青森人，研究日本經濟史的，說對我校崛起的新秀很感興趣，總之，好好準備吧。”

盧文秋關上門的時候，渾身都顫抖起來。

采訪就安排在幾天之後。問題是事先列好的，盧文秋也一一準備好答案。盡管途中幾次卡殼瞭，但那記者讓他放心，說是多餘的鏡頭會在後期剪掉。采訪結束不久，校報就已見報，剪輯後的采訪片段也很快放出。盧文秋一時竟成瞭紅人，走在路上，也時不時有人能認出他，然後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這段時間，他還收到瞭十幾封來自日本各地的郵件，向他咨詢關於那篇論文的若幹問題，他一一給予解答。

他原本還想去悅文社一趟，不過現在這樣，隻能晚些時候再過去瞭。

“秋君怎麼心不在焉的？”

逛街的時候，香音問道。

他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還有，秋君說要帶我去那個地方，還有多久？”

“快瞭、快瞭。”

他帶她去打瞭耳洞，然後將前幾日買的鎏金耳釘，送給她。

在耳朵沒那麼疼的時候，她很高興地戴上瞭。

至於生日禮物，明天再想吧。

他們路過北山浸禮教會。

“進去看看嗎？”他問。

“嗯。”

已經過瞭做彌撒的時候，教堂內部坐著一些祈禱的人。

木質長椅上放著兩本聖經。

“秋君信基督教嗎？”

“嗯，”他應道，“但其實我不是很堅定。”

她歪著腦袋，面帶疑惑。

“——我知道祂存在著，但平時遇到什麼問題，我還是更願意自己解決，不會想要借助祂的力量。我隻是在很偶然的時候，會想起祂在高高的天空，像我們所有人的父親一樣，慈愛地望著我們。”

“例如——什麼時候呢？”